婆婆又买了一大兜水果，点心，都是公公生前爱吃的，点心一样取出几包，水果也挑出几个，水龙头下洗了又洗，冲了又冲，然后一边叨叨着“吃吧，都是你爱吃的”一边一样一样地摆在公公遗像面前的盘子里。
公公也在相片中笑着，这应该是公公唯一一张笑着的照片。这是老公带公公婆婆去北京天安门时拍的，那时，公公已病了，坐在轮椅上，一辈子了终于能来到首都，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公公脾气极是不好。以致和老公刚结婚那会儿，周末我都宁愿待在单位不想回家，一踏进家门我感觉空气都是凝滞的，我的心揪成一团。倒也不是公公对我们这媳妇儿有什么成见，是因为他经常吼婆婆，每天婆婆做好饭，还得给端到脸前，还挑剔甜啦咸啦，稀了稠了，婆婆也不吭声，有时候婆婆也会推到我们身上，“这是燕儿做的”或者红做的”，公公便也再不作声。
婆婆也有爆发的时候，“星，你快来，你伯要把我打死哩”（老公的老家习惯这样喊爹），喊上住在对门的老三两口，急急忙忙跑到老院子，婆婆在哭，公公在一边也呼呼的喘着粗气，了解原委，原来公公想吃猪大肠了，可一是已经下午了，二来婆婆也已经劳累一天了（家里做着土产生意，婆婆除了招呼门市，有时还需要到处去送货），婆婆就去卖卤肉的地方，买了现成的回来，公公不高兴了，说街上的不卫生，非要婆婆买生的来家自己翻弄。战火就是这样燃起的。
看到媳妇们也来了，公公黑着脸出去了。我们想着法儿地宽慰婆婆，看着婆婆气消差不多了，老三媳妇儿嘴快，说：“还不是你把俺伯惯的”这句话一出，婆婆的立场立马变了“你伯也挺辛苦的，咱一家都靠你伯玩转哩”，老三媳妇看看我，我看看她，谁也不再言语了，也是，公婆的事儿媳妇儿掺活总是不妥的。
其实婆婆说的也没错，当年公公带着一家人从黄河南辗转到黄河北，赤拳空手打天下，短短十五年把小门市打理成全县最大的土产批发处，甚至邻县的也来进货。也陆陆续续盖起了三处小院，弟儿仨一人一处。用公公自己的话说“想不到牙医做了半辈子，最适合的却是做生意”。
或许操心，或许脾气的缘故，公公突发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婆婆日夜伺候着，孩子们下班便想着晚上替替老娘，可公公就要婆婆，谁都不要，无奈还是慌称婆婆累得头晕，才作罢。
出院后每天要做康复锻炼，也是婆婆每天扶着他，“一二一，抬高腿”，像哄小孩子似的哄着他，推着他到广场，走累了，他休息的时候，婆婆还要给他拍打，按摩。晚上起夜，常常发现婆婆屋里还亮着灯。有病的人心小，公公动不动就要婆婆给他量血压，按摩，听婆婆说，有时候实在熬不动迷糊了，公公就会用脚蹬她，于是起来继续。
病重时的公公抖擞不起脾气了，天好的时候，我们推着他坐在房檐下，对婆婆吆喝了一辈子的公公或许预感到自己日子不多了，清楚的记得那天，第一次听公公夸婆婆，说婆婆年轻时是五朵金花里最漂亮也最能干的（婆婆姐妹五个），也第一次听他说婆婆进门后所受的委屈，公公说着说着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公公終还是走了。婆婆那些天不吃也不喝，就是个哭。让她出去散散心，她不去，她说哪儿都是公公的影子。我们只说，公公走了，婆婆也解脱了，可是常常看见婆婆呆呆地坐着，没事的时候就去用买来的锡箔一只一只的叠元宝。公公留下的衣服她也不让孩子们碰，装在她那两只大大的陪嫁箱里，有太阳的日子还会拿出来晾晒。
这一晃就是好几年，婆婆虽然不再那么哭了，也愿意和街上老太太们去广场转了，可是还是会时不时地对着遗像絮叨，公公遗像前的盘子也从没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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