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宁揪猪草去了,小建去了学校,院子只有弟弟舒荏妹妹舒蓓几个小孩子在玩,舒蕾懒得出去,一个人在家又闲的发慌,给有才拔了一个骚扰电话。她经常玩这种“游戏”随便拔个电话号码,响两声不等对方接听就挂断了,拔的最多的就是有才的,一连拔了两次,再拔时,铃声响了,是有才打过来的。
“hi.”
“又是你,咋啦?一个人在家没事是吧?过来玩啊!”
“有才叔叔,在做啥哩?”
“没事,过来吧,我一个人闷的慌,在练字。”
“你不烦我?”
“欢迎还来不及呢!”
“骗人!”
“别浪费我电话费了,过来吧,我等你。”
“知道了,啬皮。”
挂了电话,舒蕾直接来到有才家里,有才在练书法。
“Please sit down.”
“thank
you。”
“今日的心情不错啊,想起干扰我了!”
“你不练了行不行,叫人家过来,又不陪人家耍,我到你这儿都是客哩呀!”舒蕾佯怒。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有才这才抬头歉意的笑着说。
有才爱和孩子们玩,也爱和孩子们开玩笑,所以舒蕾在有才面前说话从来都是那么放肆,而有才一点也不生气。
“说话这么厉害,小心长大嫁不出去。”
“熬煎你的,我就不嫁人。”
“哈哈,别生气,刚才怠慢你了,现在给你放一盘音乐行不行?世界名曲怎么样?”
“又是贝多芬,施特劳斯,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听,还是韩宝仪吧,要不田震也行。”
“我不明白,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你为啥对音乐一点也不感兴趣,只喜欢歌曲?”
“啥也不为,就是不爱听。你不是也爱听歌曲吗,而且最爱听田震的歌,你说为什么?我看我是叫你影响的赖。”
“的确,二十多年前我爱毛阿敏的歌,现在爱听田震的。没办法,喜欢歌曲就像喜欢一个人一样,很难说清为什么,田震的歌不少,说实话,她的歌我几乎没有一首能记全歌词,感动我的是她那特有的音质,以及韵律,就像听音乐,感受的是音乐之外的意境和神韵,所以你我整天听歌曲,得到的感受却有区别。”
“我看你是爱上田震了,不敢说是吧?”
“跟我开玩笑,我是你叔耶!”
“你不是说,叫叔有叔在,不叫叔不怪嘛,咋?只准你跟我开玩笑,不准我说你?”
“哈哈,你这鬼丫头,我说一句,你永远都有十句等着我!”
正在播放田震的《执着》,舒蕾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执着是什么意思?”
“执着就是对某一事物坚持不放,不能超脱。 一般指固执或拘泥,亦指对某种事物追求不舍。”
“你说,一个人爱另一个人,怎样才能让他执着?”
“这……我回答不了你,也没法回答你,你知道吗?有些东西你现在没必要懂,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
“那啥样的东西是我现在应该懂的?”
“这个……我的确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我没想过怎么面对一个孩子提出的情感问题。”
“我已经十三岁了,我不是一个孩子了,告诉你,我长大了!”
“哈哈,像你这样大的人,从小就开始看电视,而现在的电视啥都播,加上生活好,所以你们这一代是比我们那时早熟,我和你爸你妈那一代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受什么罪,但连听收音机都困难,看场电影跟过年似的,你们接受的新事物比我们早,是不应该把你当小孩了。”
“你是不是还在想田小妮?”
田小妮是个外地女孩,不知和有才怎么认识的,三年前她来看望有才,在这儿住了两个月。把有才用轮椅推着到处游玩,那两个月有才可高兴了。但是他高兴了爱和有才玩的孩子们却很气愤,因为那两个月孩子们一到他家,他就借口让孩子出去,所以院里的孩子背地都骂那个外地女孩田小妮,就是她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有才也不爱理那些孩子,好像是田小妮要走的前一天,舒蕾听肖宁说有才在哭。她好奇的和肖宁悄悄溜到窗子下面偷听,就听有才很伤心,舒蕾偷偷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叫田小妮的女孩也在抹眼泪,有才的一位好朋友在说什么,怕被有才发现,她和肖宁走开了。后来听大人说,田小妮要留下来照顾有才,有才他妈不同意,怕田小妮的家人知道了,来找麻烦,硬把田小妮逼走了。三年过去了,有才时不时就会提起田小妮,但往往正高兴,只要说到田小妮,有才马上就不高兴了。舒蕾经常拿这个开有才的玩笑。
“唉——三年了,你也看到了,我一直不痛快,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孩子,我不知道将怎么度过这些日子?我比你妈小两岁,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的孩子比你小不了多少,大概是年龄的原因。我现在好想有个孩子,体会体会做父亲的感受。”
舒蕾听说有才没出车祸之前,也有一个就快结婚的媳妇,两人感情很好,有才瘫痪在床上,人家姑娘还在家里等了两年。最后不知道为什么,闹矛盾了,那个姑娘就远走他乡了。
“你那时候为啥不把第一个媳妇留下来,要是她在,你现在娃可能早有我弟弟或者我妹妹那么大了。”
舒蕾那里知道,就是因为有才残疾无法过正常夫妻生活,他的未婚妻才不得不离开她,最后闹矛盾是两家大人之间的矛盾,有一年,他那未婚妻回来还偷偷来看过有才一次。现在有才也知道她在那里,就是不想再联系而已。
“这些……你不懂,我这辈子不会再建立家庭了,也不会有孩子了!”
看到有才神情黯然,舒蕾再没问什么,她今天才知道,有才不像他的外表那么乐观,等高兴了,她一定缠住他,让他讲一讲他和他未婚妻的故事,还有他和田小妮的故事,那一定是天下最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
星期三下午,舒蕾在有才家玩耍,小建从学校回来。
看到小建一步三蹦的从公路上上来,来到有才家,舒蕾不由一阵激动,怕有才看出来,他俩都装作和平常一样,玩了一会儿,小建使了一个眼色出去了,舒蕾找了一个借口跟了出去。
“今日才星期三,你回来做啥?”
“不做啥就不敢回来?”
一人一句,一问一答,听着是那么平淡,然而说话的人心里却仿佛灌了蜜一般,细细腻腻,甜甜蜜蜜的,舒蕾的脸仿佛半开的玫瑰,羞羞答答,云云海海。可能是这种幸福来的太突然,也可能是不愿冲散凝聚在心田的甜蜜,也可能是没找到一句更好的话,小建在前面走,舒蕾在后面跟着,相距六七步,他没有等的意思,她也没有跟上的意图。
“你想到哪儿去?”舒蕾问。
“你想到哪儿去?”小建反问。
田地里一行行整齐的麦子,在轻柔的微风中,舞动着正在发育拔节、刚刚吐出一星半点儿含苞的穗子,跳着只有她们自己才能理解的舞蹈,谁也不认为这是一种舞蹈,但是,她们认为这是一支最优美的乐曲,也是世上最感人的舞姿,大山可以坐视不理,蓝天可以无动于衷,飞鸟可以讥刺嘲讽,流云可以鄙视轻慢,然而,谁也别想阻止他们如痴如醉的舞下去,即使这是一支无人欣赏,没人理解的舞蹈!
“到方栋那儿去耍走?”舒蕾提议。
“方栋没回来。”小建说。
“那到哪儿去?还是到有才那儿吧?”
“……”
她先走进有才的房间,他随后进了有才的房间。
“有才叔叔,你不练字了,和我耍一会儿行不行?”舒蕾不无娇嗲的说。
“和你耍?耍啥?”
“耍啥都行,不是把人急得没事干!”
“院里那么多孩子,你咋不去跳皮筋,沙包,和我有啥好耍的?”
“你给我们讲讲你和我们一样大的时候,一天都做些啥?”小建也缠住有才不放。
“如果拿我那时候与你们现在比,你现在不知要幸福多少倍,我和你们相差有20岁吧,20年前,咱这儿还没通电,晚上点的是煤油灯,这是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还有人没钱灌不起那一毛七分钱一斤的煤油,晚上根本就不点灯,万般无奈要照明,点的就是阳坡崖上砍了松树挖的松脂的树根,劈成条儿的松明子。所以那时候连电视是啥听都没听说过。”
“没电的日子咋过啊?!”舒蕾小建努力想像着。
“通电后,最初是乡政府买了一台14寸的彩电,人都稀奇的不得了,半后晌(下午)那些碎娃就聚集在乡政府门口,晚上临近的大人也撵去看,乡政府的会议室人多的都不得过。时间长了,大人少了,乡政府嫌我们这些娃吵闹,下午早早就把门关了,有些娃不服气,就用石头砸乡政府的铁门,现在你上去都能看到乡政府铁门上被石头砸的坑。直到有一回谁扔石头把文书的头砸了个血头羊,乡政府天天就有了看门的,不到半年,村里有钱的买了黑白电视,慢慢也没人再去乡政府了。”
“我记得我家里有电视的时候,好像都有我弟弟了。”舒蕾说。
“我那黑白电视才5年。”小建家里贫穷,电视买的迟。
“哈哈,是的。你妈你爸结婚有你的时候,天天晚上抱着你来看《新白娘子传奇》。”有才对小建说。“要说少年时代的乐趣,莫过于放牛了。我十岁开始,除了上学,下午回来还得放牛,所以这方圆的沟沟坎坎,梁梁峁峁,那儿都去过,你要是问我那道梁上有啥我都能给你说出来。”
“我只到坡上摘过樱桃。”舒蕾和小建说。
“嗯,我那时候还挖药,挣学费。”有才接着说,“把牛赶到坡上就不管了,修城堡,盖皇宫,当然这都是假的,用树、草搭成的。建山寨,挖地道。如果你到后头梁上,我修的那个大平台上可能还有一个烧火的台子,那就是烧包谷、洋芋的‘炉子’。我敢说,还有很多雨水没有冲掉的‘古迹’。”
“哈哈,我听说过你那‘炉子’还闪过人的脚。”小建笑道。
“嗯,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我伯伯上坡弄柴,不小心一脚踩在那个炉坑里。”有才继续讲道。“贪玩最爱闯祸,玩过头了,牛不是把庄稼吃了,被人家寻上门,就是把牛掉了挨大人的批评。所以说,我们那时候虽然没有你们现在的物质条件好,但我们过的很充实,很快乐,不像你们现在这样无聊,闲得憋慌。”
“哈哈哈,那明我也让我爸给我买一头牛去。”小建嬉笑着说。
“你能放牛?牛能放你,光知道玩!”舒蕾嘲讽小建。
“现在城市人很重视人才的培养,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在学校作业做不完,回家练习做不完,有一点假期还得参加父亲安排的这学习班那实习班,在减轻农民负担的呼声中,城市的学生也在减负,而我们农村呢?你们男生在学校也好,在家也罢,全都一个样,叠面包(纸折的方块),蹦弹儿(玻璃球),要不就是拍娃娃片,课没上完,书、本子早没了,全叠面包了,前儿有个收破烂的说他收了一个初中娃两箱子废纸,全是面包。女生个个都会跳皮筋,沙包,看到你们玩的那么认真,我就想,假如你们能把这些认真劲儿用在学习上,也不会拿着六七十分的成绩,高兴的领一张奖状,给家长自豪的说,我是第一名。”
“嗯,不错,我班里老没书,多半都是外班娃内外勾结偷去叠面包了。”舒蕾说。
“我的娃娃片快两千张了,哈哈,我一张没买过。”小建说。
“不要脸,成天赢我弟弟还有那些碎娃,好意思!”舒蕾笑骂小建。
“当然,我不反对耍,你们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学习之余,痛痛快快耍耍,放松放松是合理的,但不能贪玩儿,另外耍也有很多方式,比如打乒乓球,下象棋,不但玩了,还能锻炼你的智力,一举两得。”
有才一口气说了很多,舒蕾和小建听的很认真,脑海刚才还在鼓动发热的情绪,现在被有才的演讲净化了。
“如果你去给我当教师就好了,你的课我肯定爱听。”舒蕾说。“你不知道现在的老师根本不管你听没听懂,会不会,问也不给好好说,问急了反问你上课弄啥去了?所以不会也不敢问,人也没心情学。”
“没办法,”小建应和舒蕾说,“在小学我还是班长,在班里学习是前几名,上初中后学校来的同学一个比一个学的好,开始还想和人家比,但是一学期下来,怎么也赶不上,心就懈了,有时心想,就是学的再好,将来考上大学家里也供不起,不如混个初中毕业,到城里打工去。”
“你们以为城市就是天堂?只要走进城市就像进了极乐世界?没知识,没技能,在社会飞速发展的今天,明天,迟早农村进城的人还得回来。你能想像十年二十年之后的社会,和社会中的你吗?”有才有些激动。
“没想过,不过城市万一混不下去,咱还可以回来在山里种地,反正饿不死。”这是小建说的话。
“院里的孩子中,我最喜欢你俩个,你说这样的话,我好失望!”
有才这个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出门,却天天看书看报看电视自以为很有学识的人,连两个孩子都说不服,陡然感觉非常失落,一种怀才不遇的失落袭上心头。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舒蕾觉察到有才的变化,问。“你教我下象棋吧,你刚不是说下棋有很多好处吗?”
有才苦涩地笑了笑。“我得想一想,或许我会成立一个象棋班,让你们都学下棋。”
“先教我。”小建说。
“先教我。”舒蕾耍起赖来。“如果你不先教我,我把你害得谁也教不成,你信不信?”
“想学先得拜师,不过,我先声明,我的这个师父不是好拜的,一旦入师,必须听我的。”
“行。”
“行啊!”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五,舒蕾早早做完作业,亲自将作业本交到学习干事面前——从大圣庙回来之后,她没再让同桌交过作业,她甚至讨厌他对她的殷勤,如果不是不愿向班主任开口,她早调座位了——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刚响,她急不可耐地背上书包,几乎与老师同时走出教室。
到家放下书包先上了一个厕所,学校的厕所太脏了,臭气熏天,这泡尿她都憋了两节课了。从厕所出来,她没有回家,鬼使神差从厕所后面的小路,踏上了屋后的那块土台子,大概以前这儿有个枣树,所以人家都把这个台子叫枣树包。
可能是枣树包的独特地形,舒家的祖坟就在这儿,好大一片地,高高低低全是墓骨朵儿。据阴阳先生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可舒家三四十户子人,老祖先从河南逃荒上来就居住在这儿,至少也有一二百年了,也没出个芝麻大的官。
舒蕾从坟园前的茅草小路走过,来到枣树包临河的涧塄上的那棵柿子树下。
小建就住在对面公路旁的山脚下,虽然是这边山根到那边山根,却近得打个喷嚏也听得见。
柿子树下东侧的涧塄上长了一道一人多高茂密的灌木丛,树丛中有一大蔸长发一样的茅草,时值初夏,嫩草刚长了半尺长,坐在上面软绵绵的舒服极了。舒蕾相信对面的人不会发现这儿有人,因为上星期她发现这个地方后,还特意骗舒蓓坐在这儿,她跑到对面看过,就是穿身鲜艳的衣服也不会被人发现。
这几天下午六点以后,她就莫名其妙不由自主的来到这儿,看着对面的房子出神,总是幻想对面那家门口能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或者幻想那家里能传出一个的声音,然而一直都没有奇迹出现。今天是星期五,他肯定要回来,但是初中三点二十才放学,他骑自行车最快也得二十分钟才能到家,现在连三点也不到。舒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也自己默默问过自己,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在家,就是回来了,在他家超不过半小时就会来看她,可是她就是无法克制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等他,等他突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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