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多年之前，你牵着我走过了我整个童年

无意间翻到相册里这张十多年前的老照片，看着昔日慈祥善良的老人牵着自己的手，走过那早已不复存在的泥巴路，心底那深藏着的记忆，又再次爬上心头。

那时年少，奶奶牵着我，她在左，我在右，岁月在中间静静地流。

彼时，多年以前四个字或许只是口中的一个玩笑，那时的我们还未到足以谈论那么久远时间的年龄。此时，多年以前却成了让人黯然神伤、泫然欲泣的引子。每每听到内心就会浮现出你那最淳朴、深沉的爱，让人潸然泪下。

小时候，就像这张照片一样，奶奶总爱牵着我手，带我走过窄窄的泥巴路、婆娑的小竹林、热闹的小茶馆、以及最难忘的19年。

曾经年少，我的心很小也很脆弱，倘若不是奶奶将之捧在手上，我想早已摔的粉碎。

记忆里，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奶奶陪着我走过。那时候家里还很穷，我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小镇上除了我们家其他全都住起了漂亮的小平房，而我们家依旧是茅草房，所以父母为了让日子好过点不得不整日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于我，而那段岁月唯一始终陪着我，照顾我的人就是奶奶了。

对于起初那段遥远的岁月，可能是因为自己年幼，已经几乎忘完了，但在脑海深处，始终有一个场景令我难以忘记。

我记得那时厨房的门是一扇灰黑色破旧的老木门，我那时可能也就只有门的一半那么高，那扇门总是摇摇欲坠的样子，每次开门的时候还必须用手使劲去推，才会吱呀一声地打开。开门后我看见奶奶面对着烧柴灶，坐在一张小凳子上，不断地往里面加柴火，灶台中间有一个高高的黑黑的烟囱，直直的冲破了屋顶。厨房里只有一盏布满了灰尘与污垢的小灯，吃力地散发着一点微弱的灯光，但依旧不能赶走厨房里的黑暗。

小时候我还很怕黑，所以我几乎很少到厨房里去。我也不记得自己那次为何要去厨房了，我只记得那时候好像是冬天，我推开门的一瞬间奶奶就看到了我，奶奶的脸上一下子浮现出了令人温暖的笑容。奶奶伸出双手让我到她身旁，我很乖巧地走了过去。奶奶拉住我的手，亲切地叫了生我的乳名，然后将我抱在她怀里。奶奶好像不停地在跟我说着什么，但我已记不清，我只记得那一瞬间，我不再被寒冬困扰，不再受严寒侵犯，幼小的我在这冰冷的世界中感到了无比的温暖。

奶奶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人，虽然她的过往并不令人温暖。

奶奶时常回忆起她小时候，她说，在她很小的时候自己父母就去世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那时候的中国真的很穷，很落后，奶奶那时候连吃饭都吃不起，常常吃了这顿没下顿，身上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又三年。

也不知道奶奶这样一个人熬过了多少年，不过好在后来奶奶嫁给了爷爷，爷爷在城里开了一个小饭馆，收入还算不错，饿不着，冷不到。本以为日子能过得好一点了，可是没过多久，爷爷就去世了，留下了奶奶一个人。

往后多年，奶奶都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奶奶自己种田，养鸡，养鸭，卖菜.....总之能干的都干了，奶奶的腰弯了，背陀了，手像树皮一般粗糙了，皮肤也黑了，可是这才仅能勉强维持生活。但奶奶从未抱怨过，奶奶的心里想着不是要吃怎样的山珍海味，不是要穿多时髦绚丽的服饰，不是要赚什么大钱，奶奶的愿望很小，很单纯。奶奶想要的，只是有一口饭吃，让自己把儿女养大成人就行了。

奶奶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累，也流过许多泪。奶奶说她自己从小没爹没妈，没人疼爱，所以她绝不想让自己的孙儿也这么孤零零的长大，不想让我吃奶奶吃过的苦。

我从出生就像奶奶的宝贝一样，奶奶总把我捧在手心上，她用她的一双大手，牵着我的小手，带我走过微风细雨、泥泞小路、竹林间的小道，曾经的老房子，带我去看田间飞舞的蝴蝶、蜿蜒悠长的流水、人潮涌动的集市、还有那棵老白兰树。

年少时，奶奶就是这样牵着我，她在左，我在右，岁月在中间静静地流。

可是长大后，曾经的那个整天都围着奶奶的小男孩不见了。长大后的自己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粘着奶奶了，也不会再让奶奶牵着自己的手了。长大后仿佛觉得一个大男孩如果还让自己奶奶牵着，如果还整天跟着奶奶身后，会是一件很丢脸的事，现在想起却满是觉得后悔。

我记得就是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和奶奶的距离在无意间被拉开了。

那时，高中的学习生活很紧凑，压力也很大。在学校的时候整天都处于很忙碌的状态，休息时间也很少，只有到了周六晚上回家的时候才能好好放松一天。

而每次回家时，奶奶总是会在楼下等我，在高中整整的三年时光里，奶奶一次也没缺席过。有时候我告诉奶奶不用这样等我，你的孙子不小了，不用再害怕我走丢了。奶奶的腿脚也不好，我说让奶奶在楼上等我就行了。可是奶奶永远都疼爱我胜过她自己，她总是告诉我，说自己只是想下来透透气，身体也好着呢，让我别担心。

可是奶奶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她每次上楼的时候我都看得出来，奶奶越来越老了。她上楼梯不能像我一样健步如飞，一步跨两阶。奶奶只能左手扶着扶梯，右手撑着膝盖，一步一步慢慢得走，还有那刚上了几阶楼梯就显得急促的呼吸声，仿佛已经用尽了奶奶所有的力气。

我走到奶奶身旁，用手扶着奶奶“奶奶，慢点走，我扶你”。

奶奶笑了。

晚上吃过晚饭后，奶奶总会问我要不要下楼逛逛，那时候自己年轻气盛，觉得下楼走走显得很没意思，所以许多次都回答的是不想。我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奶奶腿脚不好却依旧想下去走走，也不明白为何每次我回家奶奶都会叫我下去，我更不明白，为何有时候我坐在房间玩着手机时奶奶会以我的房间房间很凉快想过来坐坐为由，静静地坐在我身旁，但其实，我的房间是向阳的，而奶奶的房间是背阳的。

即使我偶尔陪奶奶下去走走，但是已经不再像曾经那样了。

有时候奶奶会突然一下子把我的手牵着，说让我小心点车。可是我总是会悄悄地把手移开，说着不用担心，奶奶最常说一句话就是说我瘦了，每次走在路上她都会用手捏捏我的胳膊，心疼地问我怎么感觉我又瘦了，是不是学校里吃不好。我告诉奶奶我吃的很好，也没有瘦，而且还胖了。奶奶不信，所以高中时每次回家奶奶都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全是大鱼大肉的，可是我知道奶奶平时很少吃肉，基本都是吃的素菜，也只有我回家的时候才会做这么丰盛的晚餐，而且那时候我奶奶的社保领到的钱，很大部分都花在了这上面。

周末下午，该是去学校的时候，我收拾好东西，背好书包准备去学校。我在走到门口，对奶奶说了声再见，告诉奶奶腿脚不好就不用送我了。而奶奶却总是说自己刚好也要下去，就顺便就送送我。于是这一顺便，就顺便了三年。

奶奶下楼后总是会陪着我去找三轮车，每次奶奶都会找一个老爷爷拉的三轮车，她说人老了车才会开的慢点，才安全。那时候我还并没有把这话当回事，可是现在想想总会觉得心里暖暖的。

每次坐上三轮车，奶奶都会再三叮嘱开车的老爷爷说要开慢点，那位老爷爷也一直点着头，叫我奶奶放心，奶奶这才稍微安心点。奶奶对我说到家后让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她知道我到学校了。从此便有了每周一次的电话到家。

其实我的学校离我家并不远，路上车也不多，可是对于奶奶来说，她一辈子都没走过几个地方，她不会看地图，也不会查手机，所以奶奶从来很少出远门，对我来说也许家到学校的距离不过是几千米，但对奶奶来说，这段距离就代表着自己看不到自己最心爱的孙儿了。

许多年过去后，如今我才恍然发现，小时候奶奶总是陪着我，爱着我，捧我在手心，长大后其实也依旧如此。只是长大后的我不再依赖奶奶了，奶奶也就变得孤独了。眼前浮现起曾经奶奶来到我房间静静地坐着，奶奶走在马路上想牵着我的手，奶奶永远在家门口等着我..........眼睛都会忍不住红了起来。

曾经那个年少的男孩，整日牵着奶奶的手，走在乡间的田野，门前的小路，奶奶会抱着我给我讲许多故事，奶奶会晚上起来给我盖被子，奶奶会给我做好多好吃的，给我买好多好玩的，那时候，我的全世界是我的奶奶，而我奶奶的全世界，是我。

可是长大后，我的全世界不再只有我的奶奶，还有了我的朋友，我的梦想，我的爱好.........而我的奶奶却始终没有变，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奶奶的全世界。

那时年轻，我不再愿意牵着你的手，你只是走在左，我走在右，任由时光静静地流。

有时候自己很后悔那段自己以为自己已经长大的岁月，那段你陪着我，我却很少陪陪你的时光，那段你想牵着我的手走到马路的尽头的岁月。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天空不知道为何突然下起了雨，打湿了外面尘土纷飞的马路。我手里拿着奶奶的照片，看着年幼时奶奶牵着我，她在左，我在右，走过那窄窄的泥巴路，我多想再问奶奶一次：如果时光可以重聚，你能否再一次牵着我的手，走到马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