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发来微信,说大姨过世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回去一趟?
大姨,我母亲的大姐。记忆仅此。
三姐说,这到底不比红事,少我们一两个不算少,前后家里就我俩个读了些书有了个稳定工作,不回怕是要失了礼数,该回!
我没有想这么周到,我只猛然一惊啊,是我母亲的姐姐啊,怎地就去了?母亲可还好?我想回去,去看一看母亲可还好。
本是决定我俩姊妹约车走,老曹听了说请假陪我回,顿时少了许多操心。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到家已是日落。母亲和弟弟不在家,已去了大姨停灵处,于是决定前去。经过柏油路、水泥路、土泥路,蜿蜒爬了许多山,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到了。这个地方,是我和弟弟小时候总想来玩的地方,因为这里有大姨家,还有会下雪的冬天,我们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这里冷得慌、冻得僵。可是母亲总是不会带我们来做客的,是决计不会在凛冽的冬天带我们来的,所以大姨的样子好像从来没有清楚过。
清楚的,只在母亲的讲述里:大姨比母亲大十二岁,长姐如母,而外婆去的时候母亲还是个孩子,所以多半是大姨带母亲的多。大姨有许多孩子,三个女儿,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夭折的没有算上。总记得母亲讲过的一个情节――那时烧饭是灶火,灶前添一把火,灶后炒一锅铲,老深山里柴火积年不干,做好一顿饭经常是熏出许多眼泪鼻涕的。几个孩子抢食也特别历害,有一次,难得炒肉,刚端上桌子一哄便没有了;在灶火里烧红薯是永远烧不熟软的,因不等熟了软了,大点的孩子们全掏了吃了。
大姨从小身体便不好,总喘,外公说她要是能活过五十岁就是福气了。经年病着,日子穷了也顾不了是甚病,等到日子好了,病却彻底被耽搁了。
大姨命苦,她曾为她的一个女儿疯魔过。一个被她含辛茹苦养到十五六岁的女儿,突地有一天不见了踪影,长长的时间里都不知是死是活,大姨拽自己的头发,剪自己的衣服,大冬天里赤脚到老林里去找女儿……后来大姨稍稍好转些了,也许是惦着还有孩子没有长大,离不开妈。就像《平凡的世界》里,孙玉厚想死却不能死的理由很简单:活着,拼了命总该能帮衬着娃们一下吧!
好几年后,才辗转有了那个苦命女儿的消息:原是被坡下那家娃子拐着卖去了山西,嫁了人,生了娃,因又不识字,是回不来了。直到今天,大姨去了,那个名叫启英的女儿,都没有回来。
大姨命苦,十多年前的一个大年夜死去了丈夫,我的姨爹,一个质朴的庄稼汉子,对他最深的记忆是母亲的夸赞和父亲的感谢:大姨家十多亩地都是他一力扛下,而当我家农忙时节总能看到他吸着烟锅,吞吐着烟雾,穿着草鞋子来了,那烟锅杆子上装旱烟的袋子似乎还悠悠地在我眼前晃着。可是姨爹却因一次不可开交的家庭纠纷,选择喝农药死去,是怎样的为难竟让这样一个力能扛鼎的汉子选择如此无可奈何的死法?我不愿记起,怕连一声叹息都抓不住。
大姨苦了大半生,终于盼着些好日子了,表姐们纷纷出嫁,双胞胎表哥们弃了大山奔了城市,一个在昆明买了房,一个在成都置了业,把大姨也接去享福去了。我以为这就是结局,可结局竟不是这样。大姨住不惯,大姨浑身都是毛病,大姨嚷着要回家,前天大姨回来了,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县医院,在那里歇下了最后一口气,她终是没能回到这个斜了木门裂土墙的空无一人的家。
所以,她的灵柩只得停在家的门口,寂静无声。我的舅舅,大姨的大哥,为大姨定了葬期,为她做着法事,我没有见着舅舅,我怕见着舅舅,这个送走父亲母亲,送走妻子儿子,而今送着妹妹的男人,会流下多少岁月的泪水,又会忍住多少沧桑的酸苦。
暮色四合,灵柩的旁边,燃起了一堆木火,木火旁围着前来帮忙的邻人们,我的不熟悉的表姐表兄们,还有我的二姨和母亲。母亲一径地担忧我背上的握瑜,怕她冷着冻着,又不时地拉我的手,领我往火热处凑一些。其实,我还没好好看一看母亲呢,此时火光映照着母亲的脸,红彤彤的,像彩霞在母亲的脸上,却也没能盖住母亲的皱褶,我紧了紧母亲的拉着我的手,不愿放手。
是要走了,二姨拉着母亲,说送一送,却送了又送。终要离去,二姨哭了,拉着母亲说着舍不得。二姨只比大姨小两岁,比母亲大十岁,我知道二姨的眼泪里有什么,却不敢说不敢想。我背着握瑜,只呆呆地看着这两个抱在一团的老去的姐妹,心里一阵一阵紧,一团一团热,眼泪没有声音地淌下来,赶紧背过脸去擦掉,擦了又掉下。
看着眼前的山,还是小时候的山,而我却不再是小时候的我,青山未改,岁月已去。我们慢慢老去,可再慢,似也做不好接受这个老去的准备,岁月逼仄,我们无路可退。
大山深处,有我的亲人,睡着的,醒着的,也许我们再不能齐聚,但愿你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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