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矫枉过正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醉眼四处看,皆为梦中人。

矫枉过正 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醉眼四处看,皆为梦中人。

作者: 粯子粥灌灌 | 来源:发表于2023-03-23 20:10 被阅读0次

    原创 山之石 粯子粥灌灌 2022-01-11 04:19

    苏中平原鲜有能成气候的煮酒作坊,大多是在茅草搭的塌披棚子里支上口大锅。镇上的门面铺子也不见有用作酒肆的,想要贩卖酒水盈利的总挑着担子走街窜乡。

    门户前正经沽酒作价的,取等量的长柄竹樽伸进细口的坛子里舀上来,两两精准。至于乡野码头随意喝散酒的,往广口的瓦缸里使瓢,丢下三文、五文来全凭心意。

    考究的大户们往往择好日子请师傅上门,眼皮子底下制曲、发酵,月有余才出佳酿。脂油、蜂糖兑了口感,再添些养生的枸杞、人参后拿粘土封口。地窑里贮足了三年五载,才肯搬出来敞口下匏瓢。

    九天里(数九天)的天月港格外萧肃,停泊许久的煤驳船在一片清冷里漾得孤寂。大堤上的杉树落光了叶子,有蓬松粗糙的鸟巢顶在枝头,朔风中瑟瑟发抖。在这样凉薄寒碜的清晨,连鸦鹊儿都失去了引亢的热情。

    年豆腐、年糕、年肉……缸里头存的、漏筛里晾的、二梁上挂的……各户屋里头预备的自然不同。四时光景、万般滋味,俱在其中。

    逢了腊月底,佘家庄总有那么几天是异常静默的。冷暖、盈亏、兴衰、喜怒……一股脑儿全都按捺在自家门里。直等到除夕夜的一瓢酒,喝到眼惺忪、心迷离,才是慰藉、是释放、是解脱……

    天寒地冻,水上人家的生活则更要煎熬些。且不说浪里颠簸的闹心、柴米吃食的窘迫、衣衫棉絮的破陋,单是一整夜阴湿的风就锥得人骨头生疼。

    眼瞅着铜镜里只一颗龅牙露出来四下倒得颓唐,船老大几番想伸手索性拔了去。转过身却又心生不忍,嘟囔出口的尽是些自嘲,“嘿嘿,剩下这颗如今也碍不了多少的事。哪一天就着酒等它愿意自个儿放弃了,也指定是落在肚皮子外头!”

    一瓢酒,抵的不只是风餐露宿的辛苦、水上生活的寂聊,还有岁月光阴的流逝。小家秉口中的“吉青”老了,老得开始厌倦了江水云天的遥远、港口码头的羁绊,老得无暇追忆清梦星河、他只想能醉倒在一片现世的安稳里。

    白苍苍的阳光撒得无力,瓦楞上的霜渗出来森森寒气。油作坊大灶上堆积了一层薄灰、倒扣的铁锅见了隐约锈迹,张大拿弓着身子团缩在被窝里懒得动弹。

    汽笛呜呜、流水汤汤;柳枝垂垂,夕照洋洋。天月港码头上,竹杖、芒鞋,渡帆、涉水,迢迢路人人都有归处。

    年事假不过才几日,偌大的作坊便空旷得能抽空了张大拿所有的生机。徒添弓影茕茕、醉梦曳曳。

    穿堂风、西天雨、夜来霜、檐角月,伴着年来的静默,是清殇、是淡愁、是荒凉、是奠祭,是回首无边的萧瑟。

    一瓢酒,醺了往事如烟、晕了记忆弥散,旧梦释天明。

    日照色青苍,北风叫枯桑。即使在正午,寒风也不减丝毫凛厉,卷得围墙边桑叶儿绥萚。家鼎一双拐拄得吃力,好容易才推开门。

    书房里笔沾灰、纸蒙尘,蛛网笼迷离、野鹞啼苍凉。昔日同窗的曲终人散,大多走出去追光逐浪、拼一场前程圆满,吟风诵雨、搏一世脚下坦荡。

    几经梧桐啸苍天,总得青松出众木,活的是体面、是尊严、是随性畅意、是风流洒脱、是一个个锵锵的自我。

    一瓢酒,枕经年冗长、叹残躯累赘、伤纤尘天命。问风处,落红凄凄随流水、心音绵绵终无情。

    薄暮残阳,香玉(小苍兰)吐芳。西天有亮绯色的云霞把厚重的大幕撕开了一道,远远看着仿佛藏青色深海里破水的游龙。晚归的倦鸟却无心应景,一头扎进后院的竹林,只“咕咕~”拖了两声长音。

    墙角六坛子“女儿红”是十二个伙计从鸿桥镇的大码头上抬回来的,跟着去一路照应的刘妈走得急,额上揩得汗帕子都湿了。

    仁钰家的早踮着小脚尖儿等消息,生怕有一丁点漏了的,“捎过来恁些酒,这是想着要把娘老子全灌倒了,她也才好落个真自在,往后可就省下年年远途的折腾。”

    刘妈紧上前去搀着,话也回得甚是体贴,“小姑娘(家慧)素来是个顶有孝心的,怨只怨街面上又不得太平,说是罢工闹市的就差要堵到胡同口了。年后的情势若再无缓和,怕是要耽搁了回来‘拜年’。趁节前从上海往江北的水路清闲……省得一家子跟着操心记挂。”

    没等伙计解了麻绳,家秉便忙不迭伸进了长竹樽,舀上来再凑近了鼻头,“啧啧,清冽甘醇,上佳!江南人家有拿‘女儿红’作陪嫁习俗,如今我的好姐姐可是学会了新式作派,怎反思量着要把这酒往回带……”

    油胚青胎的坛子,衬着光萤萤灼灼。一旁的钱琼华禁不住惦念起太平厅上慈爱的双亲、闺阁里温馨的灯火、码头上往来的热闹。

    一瓢酒,话儿女情长、描星语遥望,是思乡的情深、是远离的感伤,是女儿家的温婉浅笑、是妇人时的沉璧恬淡,是对故土孜孜的无悔眷恋。

    夜深霜重,星月无踪,四下里一片漆黑。三麻子摸到天月港码头上时,着实把船老大父子吓坏了。

    大龙不敢出舱门,只提个马蹄灯照上,探出头来问,“谁呀!”

    “过路的。”三麻子总算是见了亮,脚下才实踩到一点深浅。

    “有事啊?”船老大披上袄走出来。

    三麻子码头上拱拱手,话里也不兜弯子,“遭不住寒,想来讨瓢酒喝。”

    ……

    浪晃得船舱里灯火摇曳,父子俩再无睡意。大龙侧翻过身子,“爹,是三麻子回了,前些年站洋桥领头的三麻子.?”

    船老大一双眼瞪得铜铃大,仰面朝上躺着应和,“嗯,是三麻子回了!”

    “大冷的夜,摸黑绕进佘家庄来,该是去坡地祭拜了佘道人的坟头!”大龙对夜行的三麻子充满了好奇,他内心甚至觉得,今晚的一瓢酒里藏着仗义江湖的豪情、澎湃涤荡的热血。

    久等不来搭腔,大龙紧拢住被子又一下子背转过身子,口里头喃喃地像是自语,“没两天就年节了,这地方也无家无业的。如今又折回来,总有缘故。”

    船老大听得凝神,忍不住斥上一句,“不该是你操的心,天明了可记得要管好了嘴。岁末年关,别招来事端。”

    天明了,水面雾气缭绕。铜镜里的一颗龅牙歪得扎眼,船老大干脆堵气拔了。血星儿从口里头溅开的一刹那,他竟有了就瓢畅饮的快意。

    佘家庄里依旧保持着异样的静默,还差一瓢酒,那些按捺住的才可能会破门而出。

    ……

    亲爱的,年近又是一岁,霜染鬓、冰封眸,忧思入绪、伤感随风,几多落木枯瘦、几许飞星陨逝,只待来年,春风渡。世事周遭、萦萦尔耳。一瓢酒,寄的是生平、赴的是风尘。

    红炉绿蚁高楼上,素笺轻墨风流去。辛丑年辛丑月甲子日,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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