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钟

黄昏时分，远处的钟楼传来了浑厚的钟声。钟声整整齐齐地敲了六下，不缓不慢，过去如此，现在如此。

西边的落日余晖染红了整个天空，往东边望去，夜幕正在奔来。月亮在，星星也出来了，这里一片寂静。

钟楼位于废弃的学校里，破旧的教室里窗子大开着，里面散落的都是枯叶与灰尘。安静却带着细微的骚动，似乎有东西藏在了黑暗里。

黑夜彻底降临。这里不比城市，那里是人气鼎盛又灯火通明。这里只是个人迹罕见的小村子，村里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呆着，“鬼都比人多！”

老人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倒映着天上月。中元节，鬼门大开，桌上各色的“人”在聊天讲着话。

村里多是老人，今夜因为日子的特殊都不准备出门。倒是真成了鬼爷们相聚的好时候了。

除了没有影子和模糊的腿脚，废弃学校的中庭里，坐满了“人”，有老有小。

有人身穿长衫，有人身着粗布，像是影视城的片场，古装剧和国民剧里出来的演员，大家都坐在一个休息处里。

他们都曾是这里的人。这个村子其实时间很长了，往前算，也出过几个在朝廷做官的大人物，死了不过盼着魂归故里。

这村子也有人丁兴旺的时候。可惜现在周围城市建起来了，好多人前往城市打工、扎根，这村子是越来越落寞了。

老人虽然沉默地喝着茶，但是来往不少人还是礼貌地与他作揖，小辈也会与他打招呼。他是这里最年迈的，按照“人”的年龄算法，应该不下300岁了。

小鬼们调皮，四处跑着。其他的鬼围着石桌，相互寒暄起来。

“今年是不是又冷清了？好些人又投胎去了。”

“害，这里啥时候热闹过，不还是我们几个不肯走的。”

“也是，早投胎，省得做孤魂野鬼还被人谩骂。我就舍不得走，放不下这里。”

投胎就要进轮回，前世的记忆都会被洗掉。有的鬼，舍不得，迟迟不走。念想成了执念，执念成了枷锁。

“老爷子最近可好？”

有人问起老人，老人抬起了眉眼，“都是当鬼的，我还能成仙？”大家哈哈笑起来，问话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老人也笑了笑，“都走吧。这里旧了，很快就留不住了。”

大家沉默了。远处的山上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像是某种鸟儿，又像是鼠类，声音尖锐无比。像是叫唤，又像是悲鸣。

月光洒在庭院中。此刻如果有“人”在，看到的是一片如水的烟雾在亭中流窜。鬼无身，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魂魄。他们仅是一些执念、不甘、与不舍。

本就虚弱的魂体，如果没人记得，也就成了孤魂野鬼。若早进轮回，也好早放下心中的念。

但是仍有人不舍。

有个老农民“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儿子去打仗了，还没回来呢，我怎么舍得走。他要是回家看不到阿爹，会难过的。”

失去肉体的魂魄，四处流串，怕不是打仗的阿哥已经牺牲在战场上，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但是没人说，战争是否已经结束。

钟楼又敲响了。十下，夜深了。

这场茶会很快就要结束了。老人端起杯子，却发现杯里的茶水已经没了。

“散了吧。过了今夜，都给自己寻个去处。这里，要拆了。”

拆迁令已经贴在校门，还有部分贴在村里其他破旧的老房子上。大红油漆涂的“拆”，喜庆的颜色让破旧的房子看起来竟然有点盎然生气。

喜的是外头的人。他们买下了这块便宜土地，虽听人说闹鬼，但是投资的诱惑更加闹人。过些时候就有人来拆了，拆掉破旧的建筑，推平荒芜的树林。

叹气的叹气，有人悄悄地抹起了眼泪。古钟敲响了十二下，庭中的波动逐渐平息。

老人走上钟楼，摸了摸古老的铜钟。夜深了，村子里仅有的灯光也灭了下去。老人的身影逐渐化作一缕风，只剩下古老的铜钟，无言不语。

第二天，拆房子的人上了钟楼才发现，这口铜钟其实早就锈迹斑斑，根本敲不动了。人们惊恐之后，赶紧拆了破旧的钟楼。

村里的钟声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