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家乡的油菜花正旺,我的生日也到了,但我是不过生日的,因为这一天,也是母亲的祭祀日。
记忆中生日的前一天,刚好是休息日,天灰蒙蒙的,我从教书的学校回到家里,刚好遇上母亲挑土粪去油菜地。
我要随她去地里,母亲不肯,说教书比种田苦,是脑力劳动,执意要我在家休息。看着她挑着担子走在田埂上,身影很快被明黄的菜花淹没,我拿起钓鱼竿,也出了门。
那个年代,和我同龄的女孩子,空余时间都是纳鞋底,绣枕头等等,不懂女红或手艺不精,会被人瞧不起,将来到婆家会低人一等。
母亲也教过我,但我学不会,也就没有勉强,于是在下雨天,不能出门劳作而学校没课时,小伙伴们到我家堂屋,她们纳鞋底、绣花、织毛衣等,我就在一边陪聊,或是批改带回家的学生作业。
更多时候我是独自去野畈池塘里钓鱼,这天也不例外。当然,在我们那一带,女孩子敢钓鱼的也只有我一个,其他小伙伴都是乖乖女。
我在门前的一个破缸里,放一层土养蚯蚓,每次钓鱼抓几条放进小玻璃瓶里,再抓把土放瓶中,不用临时在门外挖,很是方便。
那天,在离家不远的池塘里钓时,莫名感觉心烦意乱,于是收杆回家,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母亲回。
半响后,田埂上出现了母亲的身影,挑着一担萝卜,身上沾满油菜花粉,我眼泪就出来了,母亲出门一担土粪,回来肩上也没有空着。
我去接她,她只让我帮她拿了挂在筐边的锄头,我告诉她没有钓到鱼。
母亲说哪有不空手的 没钓到家里还有青菜、盐萝卜。
我应了一声,母亲进门放下担子,洗手去灶房做午饭,我在灶门口坐着,往灶膛添柴火,和她讲一些学校的事。
切青菜时,她突然问我,“我要是死了,你怎么对你弟弟?”
“你怎么回死?”我笑得没心没肺的。
“说呀!”母亲用刀背拍了一下菜板,催我。
“我会供他继续读书,上大学。”我折断一根松枝,塞进灶膛里。
母亲很满意我的回答,切菜的声音欢快、轻灵,“你要好好教书,争取通过考试转正。”
我点头,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那天夜里,我和母亲一起剥花生,准备清明前后种下去。边剥边聊天时,我听到了门外有清晰的脚步声,就告诉母亲伯父来了。母亲说她没有听见脚步声。
结果,我侧身看向大门时,门并没有被推开。
“不是伯父,谁到我家门口嘎然而止?不进门转身离开怎么没有脚步声?”
我起身去开门,拉亮路灯,外面什么也没有 是真的没有人来,如果有,凭我当时的速度,加上三百平米左右空旷平坦的门前开阔地,不会看不到。
我每次回家,伯父就会来喝一壶茶,聊聊天,农村不忙时晚饭后串门是常事,有时婶婶、嫂子们也来。
没有看到动静,我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袭来,浑身打了个寒战。
母亲许是见我没有进门,就喊我打开院子东侧的猪圈门,把猪放出来,让它在院子里活动,撒完尿再关进圈里。
我照做,农家猪那时候都是散养,晚上再关进圈里,这也几乎是结束一天劳作的最后一道工作,意味着我们也要准备休息。
在等猪拉尿的过程中,我一直琢磨刚才的脚步声,分明是人,但没有见到影子,难道是魂魄?如果是,是谁的?(我是家族风-水-师的唯一传人 那时候伯父刚教我六壬掌)
我在村里胆子大也是出名的,教书的学校离家里有四里地左右,不算远,但是山道,还必须穿过一个隧道,那时我也没有手电,住宿在学校,偶尔夜里也会回家,都是摸黑独自走,从未害怕过,在那之前,我人生的字典中,也没有“害怕”二字。
把猪重新关进猪圈后,我回到屋里,顺手闩上大门,其时母亲已去厨房烧水洗澡。
大卧室里,上下放了两张床,母亲先躺下,我休息时顺手拉黑了灯。
黑暗中,母亲说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墙上还有一小块肥腊肉,明天中午煮萝卜,再炸一碟花生米。
我应了一声,娘俩在黑暗中聊家常,突然,我感觉母亲说话的声音变得含糊、结巴,立马翻身起来开灯,下床到她都床边,问她怎么了。
母亲没有反应,我看到她嘴边有白色细末流出来,顺手用枕巾擦掉,心里明白母亲是病了。
“大,我去叫医生。”我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到了滚烫。
“教书……读书……”母亲睁开眼,吐字不清。
“记得的。”我松开母亲的手,跑出家门,村里人家都睡了,村里的狗听到动静,都追着我叫,我跑到村子南边伯父家门口,喊伯父快起来,又跑到村里北头,喊叔叔、婶婶,再跑到村子后头喊堂弟,让他去我教书的那个村子喊医生,我们这一带,就那个村里有赤脚医生。村里没有电话,也没有车。
等我再跑回家时,伯父、小父、婶婶们都来了,围在母亲床头。镇上医院离家三十余里,夜里走山路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伯父和小父并没有迟疑,开始绑椅子,准备送母亲去医院。
此时母亲脸色发红,喘气粗重,已不能言语。
我附身抱着她,她再也没有睁开眼睛,身体在我怀里逐渐冰凉。那一刻,是阴历二月十七凌晨一点,是我的生日,也是我出生的时辰。
母亲从起病到离世,时间短得我来不及跟她说一声“大,我爱你。”
出嫁的姐姐回来了,在镇上读书的小弟回来了,亲戚都来了。可任凭我们怎么呼喊、哭泣,母亲再也没有回应。
赤脚医生来了,看过说后说是脑溢血,还说即使我家在镇上,也不一定能抢救过来,我知道后半句是安慰我。
父亲在我四岁时,因病在镇上医院去世,现在母亲又走了,我成为了孤儿,和弟弟相依为命。
从此,我不再过生日。
我愧对母亲,在她离世后没有遵守遗言继续教书,因为一年六百块钱的工资,必须等到年底再发,而弟弟上学,那个时候还没有助学--贷--款。我必须出门打工挣钱。
惟一欣慰的是,弟弟懂事,上大学、留京、出国工作,再回京成家立业,没有让我操心。
弟弟大二那年,我告诉他,不再供他学费,他自己勤工俭学,我要读书,圆自己的大学梦。
终于,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那种人,大学毕业再进高等学府教书,认识你很高兴辞职创业。
母亲生前,我没有尽孝,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心痛,我以为时光很长,长得我以后有足够的时间我伺候她,尽一分孝,但没有料到,以后的以后没有以后。
没有母亲的日子里,我跌跌撞撞,从家乡的山村,一步一步走到北京,并最终通过自己的努力,衣食足。
我想,只有我们姐弟过得好,父母在九泉之下才会安心,而这,也是我此生惟一能做到的。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母亲的祭日,泡一壶茶,遥祭我的母亲。
小鱼儿曾说,她没有见过我哭。
“因为我的眼泪,在你这个年龄,已经流干了,余生,只剩下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