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醉仙楼是吴县最大的酒楼,平日里茶人酒客络绎不绝,热闹非凡。墨生的父亲段程远,过去曾是这里的常客。
虽然有人说,青楼最见人生百态,段程远却不这样认为。作为江南第一隐秘门派的掌门人,他闲来无事便会坐在酒楼的一角,透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表演,看尽一幕幕悲欢离合的故事。
在这场凡夫俗子的红尘狂欢中,他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
段墨生比起段程远,在性子清冷这方面似乎显得更为极端。这个寡言少语,喜欢独处的少年,连局外人也懒得做,这醉仙楼里,他称得上是稀客了——从掌柜到小二,无人认得他。
这样最好。
墨生换了一袭青衫,一派志学书生的模样,款款走进酒楼。
“小二,楼上的包间,帮我安排一下。”
“好嘞,公子里面请!”
酉时刚过,就见大门口走进来几个装扮奇异的壮汉,愣头愣脑地四处张望着。
“几位爷,是找人,还是……”小二忙凑上前去。
“滚开,别挡路,爷几个自寻方便,不用招呼!”领头的那位格外凶神恶煞。
小二见这几位明显不好惹,也就不敢再多问,只要不砸场子,随他们去吧……
突然,那汉子“哎呦”一声惨叫,然后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是一枚枣核。
“谁?竟敢捉弄老子?看爷不打折你的狗腿!”阿鲁暴跳如雷。
“哥哥莫生气,小弟跟你开个玩笑,上来坐吧,酒肉都备好了~”墨生在门边露出半个脑袋,笑嘻嘻地招呼着。
这声音,阿鲁再熟悉不过,那一晚的噩梦,他甚至怀疑是遇上了妖人魔鬼。没错,还是个小鬼。
阿鲁硬着头皮走上去,几个兄弟跟在后面,交换着眼神,为彼此壮胆。
众人一落座,一直站在墨生身后的骆羽便锁上房门,站在门口望风。
“阿鲁哥哥,你可听说,前日县令查封了一家绣庄,老板娘都被抓走了,罪名是以绣品交易为幌子私通外敌。如今巡抚大人介入此案,即将着手彻查。”
阿鲁心下一惊,虽说现在北凉的国势完胜大虞,但对于生意人,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惹上哪边的官府都是麻烦事。最重要的,他自己本人是这桩交易明面上的买主,自然脱不开关系,现在主子那边不敢回去,躲在这里有很容易被查到,一不小心就会做了替死鬼。
“小兄弟,你莫非是早知此事,才特意叫我们过来的?”阿鲁满腹狐疑地看着墨生。
“非也,绣庄被查纯属意外,小弟那日约哥哥们前来,就是想交个朋友而已。”墨生一脸无奈的笑道。
“那,依兄弟高见,这桩麻烦该怎么对付是好?”如果说阿鲁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粗人,那他的几个弟兄大概连脑都没有,除了与人动粗,别无长处。
“办法当然是有的,就看哥哥愿不愿意配合了。”
“哦?莫要卖关子,速速说来!”阿鲁急不可耐。
墨生对着他一番耳语,阿鲁脸色一变,怒道:“你这小娃忒不厚道,竟当我们是傻子吗?若是按你这法子,万一官府不相信,岂不是自投罗网?”
墨生微微笑道:“哥哥休要担心,小弟自会上下打点,只要你们按我说的把故事讲一遍,官家必定速速结案,绝不会为难。而且……哥哥们怕也没得选,刚才诸位喝的茶里,错放了我家祖传秘方释魂散,需按月服用解药,否则就会神志不清自残而死……”
“你!你……唉!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做吧……”阿鲁又气又恨,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发狠,这兔崽子要敢耍阴招,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
当天傍晚,县令退了堂,正欲邀请巡抚大人共进晚膳,却被几个异族模样的人堵在门口。
只听这几人大呼有冤情,要为前日被抓走的思云绣庄掌柜伸冤。县令迟疑地看看巡抚,巡抚立即要求重新升堂审案。
果然,如此敬业爱民才能做大官啊……县令心里默默感慨。
巡抚先是命人查验了几人的通关文牒,确认是西夷的商客。这西夷和北凉虽然同为蛮族,性质却大有不同。西夷数百年来都是大虞的友邦,商贸往来频繁。
据那领头喊冤的商客称,他们从思云绣庄买进的一大批精品绣件,本是给族长备下的生辰贺礼,不料在运送途中遇到几十个山贼把货箱劫走了。无奈返回吴县打算重新购买,却发现绣庄已被查封,一打听才知道掌柜被官府抓走了。
仔细想想,几人觉得此案很可能是一场误会,而且还是由他们引起的误会。他们来此为掌柜的伸冤,一来是出于仗义,不能见死不救;二来也是为了尽快购买到满意的绣品,不可误了族长的生辰。
县令起初还有些疑虑,便派人把当日的举报者叫来指认,结果确认无误,正是这几位疑似北凉商人的异族男子。巡抚见状,当即宣布念棠母女无罪释放,本案告结。
此时县令其实也在暗暗庆幸,私通外敌这样性质的案件,在他的地盘上最好还是没有。巡抚陆大人更不必说,正愁着怎样脱罪呢,就有帮手送上门来。就这样,二人各揣心事,匆匆处理了此案,皆大欢喜。
阿鲁一脸茫然,本来抱着百死一生的壮烈心情前来,竟这样容易就解决了麻烦,看来那小子还真有些本事,没骗自己。
呃……似乎高兴的有点早,他们中的毒还没解呢,差点忘了……
※
用过晚膳,陆平南匆匆赶回城外的驿馆,急着与亲人分享洗脱冤屈的喜悦。县令几番邀请他住在城内的县衙宾舍,都被他以随从人数众多、需低调行事为由婉拒了。
宣布结案后,释放犯人的指令早已第一时间送达。此时,念棠正与母亲欣喜若狂的相拥而泣。看到陆平南走进来,念棠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拉着他的衣袖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陆平南讲述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念棠和陆夫人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几天的经历,简直就像做了一场惊险又刺激的梦。虽然每个人心中都存着疑惑,但在如此惊喜的结果面前,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下去。
等到念棠睡下后,陆平南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早已等候了一个人,正是顾先生。
陆平南清楚,此案疑点重重,今日前来作证的那几个人,在查验文牒时,他就发现上面的印鉴看起来太过清晰,像是刚刚印上去的。但由于事关家人安危,他决定先顺坡下驴,不作声张,转而暗中调查此事。此番约顾先生夜谈,便是要从长计议了。
……
第二天一早,陆平南就安排亲信护送念棠母女先回临安城,自己则过几日再返程。这样做,既是为了早早让二人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是为了避嫌做给外人看,免得节外生枝。
墨生也没闲着,案件告结之后,他就乔装打扮一番,混在驿馆附近的茶楼暗中观察。直到今晨看见有专人护送念棠母女离开,他才放心离去。
此外,陆巡抚和顾先生二人的独处时间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呵,既然房间没有熄灯,说明他俩至少不是断袖之情了……那么,巡抚大人和他的“军师”在一起还能聊些什么?八成是打算继续调查乌金绣一案了。
看样子,念棠的危机解除了,但乱真坊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正沉思间,却见骆羽鬼鬼祟祟地走过来,表情甚是无奈。
“主人,小姜侯爷到了,没见到陆姑娘,此刻正在绣庄门口发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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