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行路,一路艰辛,一路风景。我们所走过的每一步,都是他日的铺垫。——题记
写下这个题目,思绪被拉回到近三十年前。这个故事说起来有些漫长,还得从一九九四年的四月份开始。
一,告别校园
我出生在湖南的一个村子,那里有着“鱼米之乡”的美誉。幼年的我,还没有进入校园接受学前教育,便早早地被父母拉去田里干活,接受关于体能的教育。
家乡土少田多,以种植水稻为主,水稻要种植两季,春插、“双抢”、秋收这些农忙时节,即使是上学时段,学校也有农忙假期。
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吃点苦倒是没什么,只是,秧田里有一种蠕动的生物,让我一想起来就心里发毛。
那玩意总是能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你的腿上,吸盘粘住在你的皮肤上,当你伸手去扒拉,那软软的玩意就会被拉得老长,却怎么也拉不掉,从此,那玩意成了我的噩梦。
为此,幼小的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农村,离开农田,离开可恶的蚂蝗。
终于到了背起书包上学的年纪,我知道,唯有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有份好工作,才有机会“跳出农门”,离开农村。
大概是有了目标的加持,小学六年,我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初中三年,我也保持着全校前三的不错成绩,进入高中后,我依然维持在全校前十以内,似乎,看到了神圣的大学殿堂在向我招手。
在那个大学毕业后包分配工作的年代,进入了大学,就意味着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终身的“铁饭碗”,从此,不用再过“面朝黄土、背向青天”的生活,离开农田的梦想便可以成为现实。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也许,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
高三下学期的一个周末,原本没有打算回家的我,坐在教室里看书,心中极大的不安似乎在告诉我,有什么大事情发生。我迅速地收起书本,背起书包,决定回家看看。
大概半个小时后到家,爸爸妈妈还在外面忙着,比我早回家的、低我一个年级的大弟弟不知道去了哪里,桌上赫然摆着一封信,是大弟弟写给爸爸妈妈的,再三声明“不要让姐姐看到”。
身为姐姐,我意识到,我已经别无选择,除了放弃。
家乡的四月,阴雨绵绵,连空气中也迷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我把自己丢进雨里,一任雨水浇熄了我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之火,脸上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经过一个星期的心理建设,我打点好行囊,小心翼翼地藏起那份对书本的渴望,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父母的身边。
那天,我向父母撒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谎,我告诉他们:“依我目前的成绩参加高考,上大学肯定没问题,但是,要考上心心念念的那所大学,还有点距离,我申请休学了。多一年时间复习,才能稳操胜券!”
我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爸爸妈妈深知这一点,更何况,我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或许,我那个蹩脚的理由根本瞒不过双亲,只是,他们无法做出取舍,他们懂我的长姐担当,懂我的护弟情结。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我便借口出去散心,去了省城长沙,从此,开始了我的“流浪地球”之旅……
二,流浪第一站:省城
来到长沙后,我在一位同学的介绍下,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她朋友的餐馆当服务员,同时,辅导她朋友上二年级的儿子的课后作业。
依然很清晰地记得,每月工资一百二十元,三个月试用期过后,因为表现不错,加到了一百五十元。
餐馆位于一家工厂的大门旁,生意不错。餐馆不到三十个平方,一个厨师,一个配菜师傅,外加两个服务员。
厨师和配菜师傅的工作很明确,而服务员则需要承担下所有打杂的工作,包括点菜、传菜、收拾餐桌、洗碗筷、打扫卫生,甚至还要送外卖。
那时候不叫外卖,性质就跟现在的外卖差不多,一般是店里的一些常客,他们不想出门来店里就餐时,就会打电话给餐馆老板,让店里炒几个菜,派人送过去。
餐馆不做早餐,忙碌的时间也不长,差不多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八点,午餐过后有两到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休息的时间,同事们有的玩扑克牌,有的逛街,有的午休,我没有放弃学习,坚持每天看两个小时的书,或者记记日记。
服务员的工作,简单得没什么技术含量,一眼就能看到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知道,这里只是我人生中的第一块跳板,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历炼场。
我一直记得爸爸常说的那句话:“不管做什么,都尽心尽力去做,多看多学习,学会了就是自己的本事,艺多不压身!”对于刚走出校门的小白,唯有加倍地学习各项技能,才能快速地成长。
闲下来的时候,我给配菜师傅帮忙,学习各种食材的搭配,学习切菜,慢慢地,知道了同样的食材,不同的烹饪方法,菜的切法也是有不同的。
不管是什么工作,我都很认真地对待,店里的老顾客,我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喜好和禁忌,店里的菜单,我能熟悉报出价格,这让餐馆老板对我刮目相看,说要升我为店长。
正在这时,教了我三年的小学老师找到我,此时,他已经是一所小学的校长,他说,虽然过去了十年,依然清晰地记得我上小学时的理想,正好学校要招一名代课老师,他觉得,以我的能力,会是一名优秀的老师。
代课老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我可以通过不断学习,争取早日通过考核转正,这样距我的梦想更近一些。我欣然应允,结束了半年的餐馆生活,重返校园。
与孩子们相处的那些日子,是颇为开心的。上课的时候,我是严厉的“小老师”,课间休息时,我则成了“孩子王”,带着孩子们玩尽了各种游戏,孩子们跟我的关系,像老师,更像是姐弟。
孩子们也挺给力,下课的时候就好好地玩,上课了就认真地听,学习成绩也有不错的提升。
在这期间,大弟弟不负我们所望,顺利地已经考入湖南医科大学就读。我跟爸爸妈妈商量好,他们负责大弟弟的学费,和小弟弟的一切,我负责大弟弟的生活费用。
代课老师那微薄的工资终究无法支撑大弟弟的生活开支,尽管我很喜欢老师那份工作,舍不得那帮可爱的孩子们,依然只有忍痛割爱,再次离开校园,告别亲爱的孩子们,南下羊城。
三、流浪第二站:羊城
那个夏日的黄昏,我和表妹踏上了从省城长沙开往广州的火车,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车,那是一辆绿皮火车,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特有的交通工具,承载着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
火车出了站,像一条绿色的铁龙,一边呼啸着,一边吐着黑烟,迎着大风,带着我的梦想,朝着未知的前方冲去。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绿皮火车会带着我来到外面精彩的世界,做出一番成就来,完成自己的梦想。
在表妹的带领下,我被招入广州芳村一家电子厂,当一名焊锡组的员工。
那是一家台资电子厂,规模不大,简单的三栋楼便构成了工厂的全部:一栋厂房、一栋宿舍楼,外加一栋两层的小办公楼,呈“U”字形排列着。
工厂一千多员工,只有十来个男生。条件可以说是有点差,没有食堂,也没有像样的洗澡间。
工厂负责人安排人在宿舍楼顶四方焊上几根角铁,再用篷布围起来,加个顶,就变成了女生简易的洗澡间。夏天还好,冬天,风从篷布缝隙钻进来,拔凉拔凉的。
想想那时,洗澡间一年四季没有热水供应,夏天还好一点,冬天更难熬,我们只能偷偷用开水瓶去接开水来兑。
厂门口有几个四川人的快餐小摊,一元钱一份的快餐,一荤两素,再加二两米饭,差不多可以满足一个男生的正常食量,女生一个人吃不完,我们一般是打回宿舍,两个人分着吃,又省钱,又不会造成浪费。
办公楼更是简单,二楼是老板和两位经理的办公室,厂里其他十五个行政岗位,从人资到财务,从总务到生管,再到流水线上的组长,都在一楼大办公室里。
还记得进厂的第一天,我被带到办公室填写入职申请表,人资看到我的字,一声惊呼:“哇,这字很有特色耶!”接着又嘟囔了一句,像是问我,更像是自言自语:“怎么人这么秀气,字却这么刚劲有力?”
这一声惊呼,招来了两位经理,她们看了我的学历后,立马表示:“这人我要了!”最终,也不知道两位经理怎么谈判的,结果就是,我没有去原本应聘的流水线上班,而是稀里糊涂地被调进了仓库,做了一名仓库管理员。
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按照要求做好物资进出库的验收、记账和发放工作,做到账账相符即可。
电子元器件的配料都很小,数据却很庞大,而且品类不少,这就要求管理员做事情比较细致。另外,如果管理员对流水线上的流程有个大致的了解,对用量有了准确的认知,工作会更加得心应手。
深知这一点,我一旦有时间就去流水线上学习,工作很快上手,也很快得到了经理的认可,半年后便晋升为组长。
时间车轮滚滚向前,转眼我在电子厂已经一年了。
简单重复的仓库管理员工作,枯燥无味,我意识到,如果就这样打工下去,不可能改变现状。我开始琢磨着,要去学点什么技能,提升自己才行。
正在这时,之前跳槽去东莞的表妹来信说,她所在的鞋厂要招电脑放版学徒,要求有高中文凭,还要有不错的英语基础,只是,学徒工资有点低,她明白我的压力,所以问问我有没有意愿,这不正是“瞌睡来了就遇着枕头”么?
在我看来,能学技术,暂时工资低点没什么关系,我相信,一旦学会,不要多久,工资就能涨起来,而且,掌握了一门技能,以后发展的空间更广,所以,我欣然应允。
就这样,我辞去了电子厂千余元的月薪,来到了东莞学习电脑放版技术,工资不到电子厂的一半,好在包吃包住。
四、流浪第四站:东莞
在东莞的高埗镇和上江城,有一个相当庞大的鞋业集团,那就是裕元集团,是一家有着相当规模的台资企业。
那里一度成为中国最大的鞋业研发中心,为中国培养了数不清的行业技术精英,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大陆地区鞋业精英的摇篮。
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电脑,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学会了其他人半年才能学会的电脑放版技术,成功地通过竞争考核,留了下来,三个月后,因为工作出色,连升五级,晋升为技术员。
在那里,我遇到了人生中最好的姐妹,也遇到了我的先生,那时的他是我们配合单位的同事。
先生的高标准让其他同事叫苦不迭,却与做事一向认真的我颇为契合,我成为他工作上的固定搭档。
近半年时间的相处,我们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同事们好心提醒我,说他的“动机不纯”,对于他言语中的暗示,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明知不会有结果,只能一味地装傻。
我是个相当理性的人,纵使对他印象相当不错,但,我没有远嫁的打算,距离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既然不可能有结果,那就将感情扼杀于摇篮里。
随着接触的加深,先生不再掩饰对我的喜欢,我有些不敢面对,怕自己沦陷进去。
一个周末,我留下两三页工作交接清单和一纸辞职报告给电脑室主管,瞒着好姐妹和同事们,悄悄离开了裕元集团,去往厚街镇的另一家台资鞋厂。
在这里,我的学习能力再一次得到认可,除了之前在裕元学会的RSPD系统外,我又学会了CRISPIN系统和CADKEY系统,也成为了这家鞋厂历史中唯一一个三个系统都能熟练操作的人。
很快,我从一名普通的电脑放版员晋升为电脑室主管,主管着三个系统的工作,不管哪个系统遇到麻烦,我会出面帮她们解决。
电脑室一共七个人,如果哪个系统的人比较忙,我会以身作则地带动其他相对比较闲的人去帮忙,就这样,久而久之,互帮互助在电脑室里成为了一种习惯,那里面没有勾心斗角,只有团结一致。
上班时,我们互帮互助,下班后,我们相约外出游玩,海月公园、绿色世界、虎门海边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每逢哪个过生日或者什么节假日,我们会买上一大堆菜,挤到一起做饭庆祝。
那时的电脑室被我们来自台湾的经理、协理称为是他们所带过的小团队里最有意思、最团结、技术也最过硬的一个!我们曾为此自豪了好久!
这种局面因为我的外调而告终。我这人好像从来就有点不安分,觉得电脑室里已经没有东西可学的时候,我向协理强烈要求外调,一次又一次,在我一年多的不懈坚持下,协理终于妥协。
我所接手的是美国品牌FOX,在我之前的几个月时间里,做得最长的一个人也只呆了不到两个月。负责那个品牌的人又要辞职了,招了半个月也没有找到可以接手的人,协理就想让我去试试,也许是故意地要考一考我的能力罢。
第一次接手,十个型体,九十三个配色,我一个人狠狠地忙了一个半月,从制作样品单、订购材料到色卡确认、材料追踪入库,样品制作以及最后的出货,终于完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货到美国不久,便收到了美国传过来的E_mail,声称这次样品很令他们满意,我笑了,一个多月的辛苦总算有了收获。
先前有些以为可以看笑话的,也无不对我竖起大拇指。
随着型体的越来越多,FOX从我孤家寡人一个,渐渐地变成两个,三个,四个。其中两个助理,我们的副经理竟然全部配给了我。
我跟副经理建议,一个人带一个助理会比较合理,要不然,我的搭档会有意见的。副经理回复我:“我相信你,只有你才教得好她们!”我还能说什么呢?
自此之后,不管我走到哪里,我的身后都有两条小尾巴。我尽量地教给她们我所知道的,对于我不知道的,我去请教了别人,自己先弄懂了,然后再教给她们。
她们曾不止一次地表示她们的感动,因为在外打工的人,好像没有哪个人会像我那么尽心地教别人,谁都不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再说先生,在我悄悄逃到厚街那家鞋厂的第七天,也不知道他通过什么途径,反正就是找到了我,半年后,他找我所在工厂的顶头上司——来自台湾的经理,跟他谈了两个多小时,经理便破格将他录取,他又成了我的工作搭档。
经理找我谈了两个小时,说先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能理解我的顾虑,让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并且向整个开发部的人宣布,我的男朋友要来上班了,就这样,我被迫“恋爱”了。
在这家工厂,我们待了八年多。在这里,我和先生从恋爱到结婚,再到生下小子,先生也从一名普通的版师晋升为版师组主管,再到开发部主管。
后来,先生与人合伙开了个工厂,我得去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才辞职离开了这家工厂。只是,这一次创业在八个月后,因为与合伙人之间的一些不契合,我们选择了及时止损。
那一年小子三岁,为了更好地辅导孩子的学习,更是为了圆我那个未了的大学梦,先生把我送进了大学校园,进修英语。
学业完成后,先生跳槽来福建,我则带着小子回到了先生的家乡,开始了长达十三年的全职宝妈生活。
半年过后,在小城,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小窝,我的“流浪地球”之旅宣告结束。

2023年年度写作营第(287)篇 5499字,累计42955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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