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后,母亲是孤独的。我只用周末或是休假的时间陪伴她,但更多的时候,是我上班的日子,她独自在家。永远做不完的工作,似乎模糊了我生活与时空的边界,即便是在家的空气中,却仍然能闻到工作的味道。所以,我对母亲的在意与关心是极少极少的。
最近终于空下来了,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我发现母亲在做完家务后,大多数时候是与朋友电话或是微信语音聊天,内容天南海北,比如年轻的时候你我怎样怎样,比如你我的孩子现在怎样怎样,又比如一起去哪里玩过怎样怎样。岁月与现状,以八卦的方式在电波中流转,而我乐于当八卦的倾听者。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了她与闺蜜的一段对话,八卦的心情瞬间被击得粉碎,心中无形间竖立了一堵墙,隐隐地让我感觉要窒息了一般。
阿姨:“ 我想找个时间去看看老人疗养院,等老点了就住进去,现在的年轻人太辛苦了,我不想老了给她们负担。”
母亲:“好啊,好啊,我也正有此意。现在孩子们的工作压力太大了,我们做老人的要识做才对,老了不能麻烦她们。”
阿姨:“好,那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看看。人真奇怪,以前觉得老了住养老院是很件凄惨的事情,可是到了我们自己身上,却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
母亲:“时代不同了,现在虽然跟孩子一起住,可是忙得经常见不着面,我们要是一起住了养老院,既有专业的医疗服务又有伴不会孤单,孩子们也能把心思完全放在自己的小家和事业上。”
阿姨:“对对对,时代真的不同了。那个老张家还把墓地都选好了呢,说是找了个依山傍水的,交通方便的墓园,等百年以后,儿孙们前来祭拜瞻仰不用像我们古时候那么舟车劳顿翻山越岭的。”
母亲:“对啊,我们的知青群最近也在说这个事呢,看来我们也是时候把这个事也提上议事日程了……”
我不知道是怎样离开客厅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所在,冲出阳台想换口气,却仍然坐立不安,烦躁不已。那些我曾经以为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却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了眼前。我问自己,你在烦躁什么不安什么?是因为对传统的忌讳而抗拒听到这些事情,还是你在本能地抵抗所有人终将面对的过程——衰老、疾病、无助、死亡?我痛苦地摇了摇头,不,不,远远不止这些,我想的更多的,是她们以爱的名义来安排儿女没有负担的生活;是她们还没有得到多少陪伴,就已在开始安排告别;是……
告别我想起了去年看的一本书——《最好的告别》。这是一本讲如何为“死”做准备的书,讲述了在死亡迫近,而医疗局限的情况下,人应该如何自主、乐观、拥有尊严地活到生命的终点。当时看的时候,虽难过与震颤于人在衰老与死亡面前的渺小与无助,但我仍然认为,那是很遥远,遥远到可以被忘记的事情。我固执地认为,只有在美国那样亲情与家庭观念相对淡薄的国度,老年人才需要去疗养院,需要接受临终安抚,而我们不一样,中国人传统的家庭观念根深蒂固,讲求儿孙满堂承欢漆下,不论是生老病死,都应是在亲人的簇拥陪伴下完成的啊。
可是如今,面对母亲们的想法,我却沉默了。书中说,在年老与患病的时候,人至少需要两种勇气——
第一种:是面对人终有一死的事实的勇气——寻思真正应该害怕什么,可以希望什么的勇气。
第二种:依照我们发现的事实采取行动的勇气。
我想,我的父母辈们,能够如此谈笑风生地轻描淡写谈论衰老与死亡的归宿,想必是已经具备了上述两种勇气了吧。他/她们已认识到衰老已至死亡并不遥远,害怕老无所依时的孤独与无助,更害怕让儿女们在自己的工作生活与父母年老的需求中为难与决择,于是,便在还力所能及之时,无奈却又勇敢地,以爱之名,先行为自己安排好归宿了。
我又想到了前几天看到一篇文章,介绍的是作家龙应台的书 :《天长地久——给美君的信》,书中说,母亲还活着,可是失智了,已经不认得我,不记得我,不能和我说话。事实上,她已经“离开”我了。现在不说话的她,对我是个谜。你知道,我真想念她。特别奇怪的是,她人就坐在你旁边,然后你想念她。因为事实上已经走了。比死亡还要难以接受的,是不告而别……
我再次问自己,你还在不安什么烦躁什么?
这次的答案是:我怕我的陪伴来不及赶上母亲安排的好好的告别,我更害怕我一头扎进自认为天大地大的工作生活中,而在某一天,不幸地遇上不告而别。
那天,离开阳台的时候,母亲已经挂了电话,我跟母亲说,我们今晚去外面搓一顿,然后去你最喜欢的那条街上逛逛,母亲开心得眉眼弯弯,岁月的皱纹在脸上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我在心中默默地对母亲说:“最应该提上议事日程的,最迫在眉睫且刻不容缓的,是给你最好的陪伴!”
陪伴【无戒90天成长训练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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