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繁繁相执手

作者: 北斗二娘 | 来源:发表于2018-11-23 23:42 被阅读35次
    红梅繁繁相执手

    甄国还是破了。

    新皇改国号为墨。

    绿芜跌跌撞撞跑进来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朵珠花戴到头上,镜中人唇红齿白,眉间一点朱砂,眼波流转具是风情。

    我叹气,蹲下身去:“从今以后,没有甄国了,也没有我这个公主了,你我早如同姐妹,往后可不要动不动就跪了。”

    绿芜不理,抱着我的腿哭的伤心,我知道,知她为何哭,可路到了尽头,别无他法。

    沉默的间隙,眼帘映入一片阴影。

    墨色长衫上金龙盘踞,身姿挺拔,微微抿的唇令他浑身散着清冷决然的气息,如今再见这张脸,少了初见时的惊艳,只是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还是会有些恍惚。

    “你来了。”我点头问候。

    他身后立刻有人站出来怒道:“大胆,一个旧国公主,见到新皇也不下跪!”

    我抬眸看过去,原是伺候了父皇十几载的张德全,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且不说养条狗对着旧主子也会摇摇尾巴,张公公这般急切地认祖归宗,就不怕午夜梦回那些冤灵缠身么?”

    我正视着他,如何一个眼神就让对方落败,这都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苏墨双眼略过我,启唇道:“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要也罢,给他一个痛快吧。”

    张德全的呼声渐远,他起步朝我走来,每一个步子都走的沉稳,像极了他的人,运筹帷幄,永远笃定,父皇说的对,甄国落到苏墨手上,他无话可说。

    “可是想明白了?”他自顾自坐下去,顺了一杯桌上的冷茶。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想明白想不明白,大概就是命道吧,以物换物,万千准则。”我从他手中取下杯子,另外倒了杯热茶推过去。

    大殿内琉璃炉子的烟嘴理悠然冒出两股青烟,须臾间相互纠缠又消散,只余下清冽的香气。

    过了半晌,他沉沉开口:“你父皇母后的命,甄国万千百姓,你一人来换,算不得亏。”

    “的确算不得,甄惜命如薄纸,能为他们做些事,已经别无所求。”我看向他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我第一次看到苏墨除了清冷以外的情绪。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叫挣扎。

    “你还有一月时间。”他起身离开,衣角拂过我的脸,清淡的檀香混着龙涎香的味道。

    他走后绿芜跪在我腿边道:“公主,您走吧,他不是要命么,绿芜给!”

    我扶起她,揩去她脸上的泪,笑着说到:“傻丫头,要是谁都可以,你我还活得到今天么。”

    绿芜怔了怔,半晌瞪大了眼睛。

    和雪国的战争甄国节节败退。

    半月前苏墨找到我,和我做了一场交易。

    墨王苏墨是雪国的战神,遇上他,甄国败在情理之中。

    父皇本就厌倦这样的生活,苏墨又不是那般残暴的人,便是如今殉国也毫无怨言,可母后的肚子里,还有个未曾来到这世上的生命,没有人愿意让这条生命一来到这个世上就经受国破家亡。

    我挡不住国破,却能给他一个家。

    苏墨和我的交易,是我的命。

    说白了,如果他需要,我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为他所用,当下,他想要的,只是我的一双眼睛。

    苏墨不费一兵一卒就将甄国攥在手里,准许母后产后再走,我不知他是如何跟父皇说的,只是当我笑着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一身轻松,说是等母后产下孩子,便带着我们去云游四海。

    我心里高兴,那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不该困圏在这四方天地中。

    我跪在地上,以思慕苏墨为由,死活不答应他跟他走,僵持了十天,直到母后产下个男孩,唤宁安。

    我再去找他,听他语重心长告诉我,苏墨不是我的良人,两个人在房间吵的尽人皆知。

    再一个十日后,他带着母后和宁安决绝离开,彼时我已经跟他断了关系。

    我站在高楼上看着他们离开,苏墨在我身后清冷开口:“三日后换眼。”

    “明白了。”我没回头,想要再多看一眼渐行渐远的马车,直到许久,才发觉眼眸已湿。

    身侧是他递过来的帕子,我未曾接,待风吹干了泪:“都说墨王冷酷无情,现在看来,其实也要看什么人吧。”

    他不言语,我侧过头去看他,孑孑莹立,依旧是清冷的人,此刻却多了些孤独。

    “恨我么?”他突然开口。

    我愣了愣,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有什么恨不恨的,不过各取所需。”

    “你这丫头,再这么哭下去,我可就不要你了!”绿芜总是哭,我听的心烦,不得已吓唬她。

    她不理会,我心下突如其来的烦躁,当下便是怒到:“你给我跪下!”

    她乖乖巧巧跪下,只是眼泪越发止不住,我走过去,也在她旁边跪下,身边的人惊慌失措要扶我起来,泪珠掉的越发多,我厉声道:“跪下!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一同起来!”

    我许久不这样说话,话说出口,多了些释然,她总该想明白,我已经不是所谓公主,我们现在寄人篱下,靠着一点点价值才能保所爱之人安宁,她再这般怨天尤人下去,亏的总是我们。

    主仆两人一同跪着,直到夜色渐黑,身旁的人沉默着起身,扶我起来,音调平稳:“绿芜心里,您是永远的主子,今后世道如何变也变不了这个事实,只是今后,绿芜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我心里难受的紧,想要去抱抱她,最终还是放弃这个念头,笑着对她说:“再过两日,我便看不到东西了,你就是我的眼睛,今后可不许哭了,哭坏了眼睛,谁替我看风景。”

    她低下身揉着我的膝盖,一滴滚烫的泪珠滴在地板上,映出一朵花。

    屋外有人道:“姑姑,庆华宫那边请。”

    绿芜身子一僵,我起身,捏了捏她的手心。

    我虽听闻凤锦柔的名字,却还没见过她,也不知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得苏墨如此看重。

    庆华宫。

    里面欢声笑语,外边风雪凛凛,绿芜一言不发搓着我的手,眼里一片平静。

    原本以为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却没想正巧赶上苏墨在里边,我便只能在外边候着等他走了再进去,这一等,便等了一个时辰,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一抹墨色。

    “你怎在此处?”他眼里阴冷一闪,复又恢复如初。

    “说是凤姑娘想见见我,没想到你在,便在此处等着了。”

    说完话才惊觉双手还在绿芜手里,想要扯出来却被她紧紧拽住,我看向她,却听她自顾自搓着我的手说到:“姑姑从小便畏寒,照顾主子是奴婢的本分。”

    我心里高兴她终于不再当我是公主,却也怕她所为惹怒了苏墨,连说到:“这丫头向来眼拙,不知变通,你别在意。”

    在这宫里,人人唤我一声姑姑,不是下人,也不是主子,我对苏墨,也从来是你我相称,他也不在意,绿芜的事他也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自问我:“来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了。”

    他眼里似有局促,转瞬又道:“她身子不好,你往后也不要过来了,回去吧。”

    我点头就要转身离开,却不想站的久了腿有些麻,习惯性去抓身边的人,稳住身子看到的是一张俊郎清冽的脸,和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我怔怔看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动作,竟感觉脸颊一阵灼热,偏偏他眼眸一怔,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却是拉拉扯扯间衣服乱了,露出了半边肩膀。

    一张脸噌一下感觉到火热,绿芜快步过来整理好衣服,冷着脸对苏墨道:“姑姑受不得冷,烦请让一让。”

    饶是我也该气了,又怕绿芜真犯了事,胡乱福了福身子,拉着绿芜慌乱离开,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快要蹦出来一样。

    惊慌失措回到芷兰宫,绿芜沉默着替我换上手炉,裹了狐裘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

    摸了摸脖子才发觉一直戴着的玉佩不见了踪影,想着应该是回来的路上丢了,绿芜抬腿就要去找,我叫住了她。

    “罢了,丢了就丢了,省的看见心累。”

    玉佩是旧人所赠质地粗糙又上不得台面,以前父皇老笑我戴着它失了身份,如今丢了,也算是跟从前做个了断吧。

    缓缓闭上眼睛前,我看到绿芜平静看着我的眸子,可是她握着我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惊慌,我笑一笑道:“你这丫头,莫不是不想当我的眼睛了?”

    她负气:“真要是可以,您要了我这条命,我才不愿给您当眼睛!”说着眼泪就要下来,我伸手就堵住了她的眼睛将那眼泪给她憋了回去:“再不许哭,我可不想隔着一层雾气看世界。”

        意识渐渐散去,我闻到苏墨身上的气味,恍惚间感觉身边有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意识里缓缓散去。

    苏墨起身,对着身旁的人道:“开始吧。”

    有人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却还有一句话送予施主,命散尽,缘分尽。”

    苏墨并无多言。

    醒来的时候,眼前已是一片黑暗,纵然早有准备,却还是有些伤感。

    我唤绿芜:“绿芜,扶我出去走走吧,闷得紧。”

    听不到回应,摸摸索索着下了床,伸着手在空中胡乱捉摸,绊到一旁的物件。

    预料之中的疼痛未曾传来,鼻尖萦绕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苏墨。

    后知后觉我才发现因为紧张,我拽他衣领拽得紧,慌忙放开。

    他放开我,说:“出去走走?”

    说罢,感受到手心一阵温热,我惊慌中要挣开,却被他拽得紧。

    他说:“殿里这么热,怎的手还是这般冷?”

    我转头看过去,眼前一片黑暗,才想起我如今已是个瞎子,笑了笑说到:“旧事了,不提也罢。”

    “走到哪里了?”过了许久,我问。

    他搀着我上了楼梯,开口:“陌止宫。”

    我了然一笑,横空伸手摸索了半天,拉着他在一处站了,指着远处自顾自说到:“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梅山吧。”

    他嗯了一声,我又道:“如今下了雪,红梅也开了,该是看得见的吧。”

    他复又嗯了一声,我不理他,一个人讲着:“以前在宫里闷的慌,也出不去,我就带着绿芜在宫里四处跑,这个角度能看到梅山,白里镶红的样子,可美了。”

    过了半晌他问我:“你想出去?”

    “以前想,去梅山看白雪红梅,现在这样,没那个念想了。”我知道,他是怕我走了,凤锦柔的身体若是出现了毛病,没有个人救她。

    替我和凤锦柔换眼的人说过,我跟凤锦柔的身体天生契合,换而言之,我就是凤锦柔的另一个器官存储,一旦她的身体出现故障,那么换上我的,就能保她性命,只是,我为此付出的,便是逐渐枯竭的生命。

    也罢,我又记起意识的最后,方继子问我的话:“可悔?”

    有什么悔不悔的,万物公平,你来我往而已。

        五

    “绿芜,给国师倒茶。”

    方继子来我这里已经半晌却一言不发,我也不急,估摸着茶凉了,才唤绿芜。

    索性我看不见了,什么尴尬不尴尬的,我也不在意。

    又过半晌绿芜 口:“国师,我跟姑姑在这宫里一身孑然,您再不走,怕被有心人知晓。”明显是在赶人,可方继子却道:“无妨,姑姑放心吧。”

    我倒是没想他这么说,无光的眸子顺着声音看过去,一片黑暗,只听得他说到:“出来吧。”

    只感觉衣袂拂过,身边多了个人的呼吸声,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的时候,绿芜已经先我一步开口。

    “景公子!”

    我顿了顿,斜了斜面,询问道:“景澜?”

    那人一笑,携着一身清冽靠近我,双手覆上我的双眼,笑道:“是我,我来了。”

    我心里欢喜,抚着他的脸摸了个遍,脑海里勾勒着那张熟悉的脸,终是忍不住哭着埋怨他:“你倒是好,说走就走,一晃这么多年!”

    指腹压过眼睑,他说:“是我的错。”

    “然是你的错,一走就是三年,真以为我没有脾气么!”我还佯装着怒气,说的话也有些重。

    他哑口无言,气氛短暂的沉默,方继子适时开口:“贫道今日来,送娘娘这个人情,也算了了心里一点愧疚。”

    我心里苦笑,回过身顺着他的方向说到:“听人命尽人事,各人有谋,倒是国师今日送我大礼,甄惜还未谢过。”

    “姑姑不必顾虑,如今之事贫道不便多言,但还是劝告姑姑一句,今后事,以自身为上。”

    我心里笑一声,以自身为上,可到如今,我哪里还能以自身为上,能够卑微如草芥一般,换父母幼弟安康就已经很好。

    心里这般想,还是道谢:“有劳国师了。”

    方继子似乎也是看出了我的口不对心,一声叹息绕在耳边竟是觉得心惊,待回过神来他已经离开。

    我这才问景澜这些年的境况。

    景澜从哪里来我不清楚,相识也误打误撞,四年前皇家狩猎,我因着病重被禁止去,可偏偏受不住寂寞偷偷溜了出来,父皇的弓箭射过来的时候我还毫无察觉,直到听到身后一声闷哼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刚与死神擦肩而过。

    父皇震怒,却也依了我带景澜回宫治伤,年纪相仿的两个孩子,兴趣又相投,玩到一起去似乎顺理成章,我求了父皇留景澜在我身边,只是挚友相处的日子维持了一年,景澜却突然消失匿迹。

    “你不如不回来,让我以为你死了,省的我再担惊受怕!”经历过一些事,心里的气早就消失殆尽,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感念。

    他说了许久,我才知道,他家在雪国,偷偷跑出来,误打误撞进入了甄国国界,再误打误撞进了围场,后来的事,我都知道了,三年前他父亲派出的人找到他,没给他机会就带他离开了。

    我且是信了,就算不信也能怎样呢,我已经没心思探究真假,只要他好好活着,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我的境况也不过三言两语就可以做个了断,只是听着他隐忍的呼吸,我心里还是一窒。

    “这次来,待多久?”我摸索着夹了菜往他碗里去,就着一片黑暗问到。

    他迟疑了半晌,终是开口:“原本就是偷偷跑出来的,这些年父皇管我管得严,我没机会联系你,这次见你,却已经是物是人非,惜儿,你与我一同走吧,我也能护你周全的。”

    我心知他很快就要走,听他这些话,心里无论如何也不得不翻起一些浪花,思索了许久,还是开口说到:“好了,我已经原谅你当年的不辞而别了,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好就好了,景澜,甄国百姓的安康,我父母幼弟的安危,都在我身上,我不能走,也不想走,你只要时常记得我就好。”

    他还想说什么,只是一边随从催得紧,一边是对我的不忍,两下难以抉择,我感受得出来,推着他离开:“快些走吧,下次来看我,记得带梅山的红梅来看我,你知道的吧,当年我带你在陌止宫的侧门看过梅山的你还记得吧?”

    我说着已经忍不住心里的伤心,推他一把,转过身就关上了门,直到门外没有了那隐忍的呼吸,我才蹲下身去,抱着膝盖企图给自己一些安慰,我问绿芜:“绿芜,有些事,我真是不愿相信,可是,真相一点点展开在我面前,我虽瞎了眼,心里却越来越亮堂……我真是……宁愿自己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绿芜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可是我心里却很清楚,悲伤漫过眼眸,绿芜的惊慌失措中,眼眸里流出的液体含着腥味。

    竟是血泪。

    意识散漫中,仿佛被人抱起,熟悉的味道。

    头脑渐渐清明,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醒了?哪里还不舒服么?”

    是苏墨,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我带着歉意:“昨夜是你?”

    他不答话,起身自顾自说到:“你昏迷了两日,绿芜急坏了,醒来了就好,你好好休息。”

    直到半晌我才发觉他离开了,绿芜立马进来,拿着帕子替我擦脸的时候我听到她轻微的抽泣。

    握了握她的手,我道:“该是有个了断了。”

    绿芜手里的帕子落地,泪珠掉下来落在我手背上,一片灼热。

    方继子又出现在芷兰宫,这一次,我先开口。

    “国师何意?”

    面前的人轻笑:“贫道说过那是一个礼物,有些事,姑姑该知道。”

    我笑,世人皆道方继子知晓前尘往事,有探知未来之事之能,一身仙术救命保人,我向来不信,经过上次的换眼,再加上这一次,我倒是信了几分。

    景澜的到来,并非偶然。

    都说眼睛瞎了的人听觉和嗅觉会更加好,我听音辨人的本事向来异于常人,从景澜出现,我就感受到了他身边旁人的气息。

    那个气息,我再熟悉不过。

    苏墨同我交易的时候,他身边的永远跟着的侍卫身上,就是这样的气息,如今景澜身边的随从,也带着那样的气息,肃杀,冰冷。

    无论景澜在这中间起什么作用,无论当年的遇见是否是一场预谋,无论他在宫里的那一年,甄国屡战屡败是否有其他内幕,我都不愿意去探究,只是有些东西,始终如鲠在喉。

    因着父皇母后的毒,因着越来越无法支撑下去的甄国,苏墨主动找到我,用我一条命,换我父母的命,换甄国百姓的安稳度日。

    怎么说,我都占了便宜。

    短短一瞬,似是前尘往事又过一遍,只是这一次,许多事残忍中带上更多清明。

    “姑姑,贫道早就说过,凡尘俗世贫道不管,一切都讲究一个因缘,因果轮回,明白真相只在于早晚,对于姑姑,贫道总是那句话,今后事,以自身为上,贫道不日便离开了,希望再见贫道,姑姑身边总有一人贴心知己。”

    “国师吉言吧,只是如今,甄惜还能有什么贴心知己,怕只有绿芜一人了罢。”我笑着,自顾自倒了茶举起来:“既如此,甄惜愿国师路途平顺。”

    我知道他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只是走时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姑姑,因缘自有结果,涅槃凤凰方得重生。”

    方继子走后,绿芜也回来了,声音闷闷地对我说:“姑姑……”话未出口,已经是泪流满面,尽管她极力隐忍,可还是不顶用,我安慰她:“哭什么,快别哭了,谁要是欺负了你,我替你欺负回来。”

    其实我也想哭一场,只是如今,我已经不知情绪该如何发泄,愣神的空当,熟悉的味道由远而近传来,只是这一次,其间多了些庸俗的胭脂味。

    我心里有些讶异,未曾想过,苏墨喜欢的姑娘,该是这个感觉,果然这世上的爱恨,都由不得个人做主。

    “柔儿非要亲自来谢你,我拗不过,只得带她过来,你不要介意。”苏墨在一旁站定,语调里多了些温柔与笑意。

    我察觉到绿芜在我身边紧促的呼吸。

    听不到她的声音,却感受到双手的温热,她虽看得见了,可声音依旧出不了话。

    而我也很好的接收到两双手接触的瞬间,指尖传来钻心的痛,鼻尖传来胭脂味,我淡淡推开了她。

    苏墨似是发觉了我的抵触,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很快就在我身边站定,将凤锦柔揽在怀里道:“可还受得住?”

    不用看,我能够想象到那个场面。

    没来由的有些烦躁,我不知道这种反感从何而来,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分崩离析,我的世界刚刚坍塌,转瞬间就有人来向我炫耀,即便不能言语,他依旧爱我,我们依旧幸福。

    我再难以想象和苛求,身边的人能够毫无杂念对我好。

    我开口:“等姑娘身子好一点,就准备换音吧。”

    说完,我也不理会谁,转身就要离开,且不料身子一晃就倒了下去,这一次是实打实的倒了下去,纵然意识的最后我心里有点念想,但终究没有成真。

    这一次醒来的时候,闻到殿里淡淡凛冽的梅花香,问绿芜:“哪里来的梅花?”

    绿芜端着粥一勺勺喂我,平静应到:“那人送来的。”

    绿芜向来以那人称苏墨,我便也由了她,只要我这条命还在,还能护她周全,即便我不久于人世,相信苏墨的为人,也不会为难他的。

    听她这么说,我忽而想起,上次在芷兰宫,他问我:“你想出去?”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的点点恐慌。

    绿芜一言不发,我闷得慌,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打趣道:“你这丫头,胖了不少!”

    她放下手中的碗,语调中多了些笑意:“是啊,您也要好好养着,胖乎乎的。”

    我笑着又摸了上去,抚过每一寸,心就更痛一些,我如何不知,那是被人掌嘴后的肿。

    晚间的时候苏墨来,我找了个借口支开了绿芜,彼此对坐。

    “身子好点了?”

    “好不好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大碍,这次麻烦你过来,是有个事想要你帮忙。”

    他应了,我说到:“绿芜从小便跟着我,没受过什么苦,若是哪天我走了,你答应我,替我照看着她,别被人欺负了去。”

    对面的人气息似是乱了一瞬,他身上檀香味又重了一些,似乎要压过了龙涎香,我皱了皱眉,很快便听到他回我:“好。”

    了了心事,我自己取过一杯茶来,入喉的时候感觉与往日所喝的茶不同:“不知道绿芜从哪里翻出来的,这茶我许久不喝了。”

    “哦?你以前喜欢这茶?”苏墨似乎是惊奇。

    我笑一笑,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往事略过脑海,说到:“从前的事,不提也罢。”

    他也没有问下去的打算,两个人也不说话,各自饮茶,气氛倒是融洽。

    “你可丢了什么东西?”他突兀开口,我一时没回转过来,过了良久才回答他:“哦,前些日子丢了枚玉佩,算不得什么要紧东西,怎么,你丢东西了?”

    我感受到他呼吸有瞬间的错乱,又快的好像是我的错觉,竖起耳朵想要听的更仔细一些,却只听得到他起身离开,似乎是说了一句:“似乎是丢了……”

    话说的模棱两可,我却觉得他今日失了些平日的风度,苏墨从来都是沉稳的可怕,我的感觉不会错,可不管怎么说,即便这微小的变化,也不会因我而起。

    只是翌日,绿芜带了消息来,苏墨说,换声的事情,暂且搁置,想必是凤锦柔身体太弱罢。

    庆华宫那边来人将我带过去的时候,绿芜并不在我身边。

    只有灼灼的呼吸,听不到人说话,想起那日苏墨带着凤锦柔来看我,她留给我的那一抹沉痛,我心里当然也讶异,我与这女子,向来不认识的。

    换就换吧,总归是要了结的。

    只是有些话,我还想说的,如今怕是没机会了。

    认命之后,整个人突然清明,也罢,说了又能怎样呢,徒增伤感。

    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似乎是听到一声嗤笑,随着意识逐渐模糊,我无力多想。

    算是缘分吧,再次醒来,身边依旧是苏墨,听他唤我:“醒了?”。

    两个字竟然是多了颤抖。

    我想说话,张开嘴却是无声,只得点点头。

    绿芜沉默着走上来,怀里抱着个木箧,开口道:“主子,我给您梳妆。”

    我扯开一抹笑。

    只是还未等绿芜的梳子梳到我头上,就听苏墨沉沉问我:“甄惜,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我是甄惜,一个旧国公主,只是我再也回应不了他了。

    绿芜也没了往常的冷淡平静,随着一声怒吼,我听到的是掌心对上皮肉的声音。

    她扇了苏墨,声音带着颤抖:“我跪着求你你也不信,我以死相逼你也不信,这世间的人长相可以相同,可是你不该连心都看不清的……她那般庸俗,即便顶着和公主一样的面皮,心却是不同的!”         

    她发了疯一般扑到我身上,撕掉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我心里明白,暴露在光阴下的,是怎样的面目狰狞。

    叹一口气,无力阻止,空气的流动似乎都停了。

    这张脸早就毁了。

    当年苏墨遭人追杀,带着一身血逃到我的芷兰宫,就是初见那一眼,甄国公主的眼里,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苏墨伤太重,又中了毒,我不敢求助他人,他身上的毒,一口口过度到我身上,那以后,我容貌不再原先,体寒如冰。

    父皇找了许久,才找到这样一张人皮面具给我,对于女儿的任性,他闭口不言。

    我不知这世上缘法如何,大概因果总有结果吧。

    苏墨跪在我床边,那般沉稳的男子,此刻搂着我止不住泪。

    混乱中我闻到清冽的梅花香气,咧开嘴笑,景澜还是来了,他欠我一个解释。

    他走上来,握住我的手,灼灼眼泪滴在我脸上也不自知。

    “你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我来的目的,我原是想,你知道了真相,看透了人性背叛,该是为自己而活,可是你那么爱他,你不舍的他难过,对么?”

    我笑,去擦他的泪。

    “可是你不知道,那凤锦柔,是父皇按着你原先的容貌寻来的人,惜儿,你不知,我本性,姓苏,苏墨,他是我的哥哥。”

    我明了了。

    发觉了两个儿子和甄国公主的关联,他将计就计以人心为局下了一盘棋,轻而易举得了甄国。

    因我而起,果真要因我结束。

    苏墨上前来,握过我的手,感受到那抹温热,我笑,覆上他的眼帘,抚过他面庞的每一寸,无声问他:“你未曾骗过我吧。”

    他说:“可是我连你都没认出来,即便捡到玉佩我不敢承认自己一直是错的……我分明……想让你好的,可是却偏偏将你推入万丈深渊……”

    “那是你亲手刻的啊。”我无声说着,一遍遍抚过他的脸。

    他泣不成声,将我搂在怀里,似乎是要揉进他身体里去。

    方继子的叹息传来,他走上前来道:“总归是迟了。”

    我摇头,不迟,一点都不,苏墨和景澜,都只是这场阴谋里的牺牲者,就连凤锦柔,她再爱苏墨,也不过是雪皇的一颗棋子,人人都有不得已罢了。

    我只是,太喜欢苏墨了。

    我想起方继子留下的那句话:“涅槃凤凰方得重生。”

    我们都在这一场阴谋中阴差阳错伤害对方,如今真相大白,清清醒醒活着,便是重生罢。

    “你不是想去梅山看雪么,还想看红梅么,我带你去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将你错认了,好不好?”

    他温热的眼泪一滴滴滴在我眼睑,我只顾着笑,靠在他怀里点头。

    我曾想,有一天,一定要和我心仪的男子,去看梅山红梅。

    白里镶红,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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