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动笔写文章了。
就像很久没有和在外地打工的爸爸打电话一样,偶然间一次抬眼,回忆就倏忽跃至眼前。
以前初三的时候每个周要交一张A4纸的自我分析表,一半的空间是师生交流的空白格。某个星期一,新来的班主任在班会课上突然说到,有一位同学的心语交流,让我很是感动。
全班同学都开始笑。因为这个新班主任人已中年,腆着个圆溜溜的肚子,总是一本正经地卖萌,口头禅就是“今天,我很~感动”。这次又说到,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他开始从一沓白纸中抽出第一张,念出声来。
“读了两年多的初中,放了很多次(好像也不是很多次)的归宿假,第一次,收假的这一天,爸爸在家。爸爸送我。
漫山遍野的楠竹啊,隐隐郁郁之间只肯泄露出一两丝天光。因为住在山上,要想早点到千百里之外的学校,只有乘这辆唯一的早班车。真的很早吧?六点半,依稀恍得见个人影。我们五点半就起了床,拾掇拾掇,就出了门。
爸爸背了个背篓,里面装着我大大的行李箱,带的是书,很沉。背背篓本来就弓着背,爸爸让我把空荡荡的书包一并扔作进去,像是非做不可的语气——我却觉得,书包甩进背篓之后,爸爸的背竟似更驼了。
像我们每次打电话一样,父女俩一路无言,只听得高高的山上蜿蜒而下的青石板路上哒哒的脚步声。爸爸的黄胶鞋,我的小皮鞋,哒哒,哒哒。
爸爸让我拿着手电筒,走在前面,我不明白为什么,在尝试走在爸爸后面之后,我才不得不承认,爸爸是对的。前面有光,下脚才能更稳。
低头顾自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公路上。帮着爸爸把背上的行李箱卸下来,然后父女俩都不约而同站直了身子,杵在那里。
爸爸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用手护着火焰,一吮一吸之间,红光闪烁。——虽然劝过很多次,就像我的一些小习惯,被骂了很多次,承认错误,却很难纠正。大人和孩子,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唔……那我就回去了。’果然,这才是爸爸的风格。
‘……好。’
我侧过身子,朝着车来的方向。耳边是不太真切的胶鞋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哒哒,哒哒。很快就听不见了,啊,原来背上没有负重的时候,走得这么快啊?
……
车来了。
友善的售票阿姨下车来帮我把车的行李厢门打开,和我一起把那身材小小体重却不小的行李箱给抬了进去。得嘞!
想着自己还要一个人带着这些行李转车乘车,还得提着爬上六层高的宿舍楼,嗯,我算是知道右手手臂上的肌肉怎么来的了。哈,也算半个汉子咯?!
我上了车,习惯性地选择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好,俯身去捡落在地上的安全带,抬起头来时,偶然瞥见漆黑的车窗外,忽明忽暗的一点红光。
手上的动作顿时慢了下来,连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心情。
车开动了,我急急切切地把脸贴在车窗上努力地往后望,还盼望着能否再看清爸爸的轮廓。
隐在依稀的晨光里,落在疾速而行的车后。一父一女,寡言相送。
想起来以前问过妈妈,我要走了,你不想我吗?
妈妈说,想你也不是一时了,而且,你要回来的啊。
也许,我有一点点理解到了,‘大音希声’这四个字呢。”
坐在位置上的我没有办法再装作埋头专心做作业的样子,用手撑住脸,从指缝间我看见,胖胖的班主任也和我一样,红了眼眶。
昨天晚上十点过妈妈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明天回家。虽然我早就告诉她我今天回去,可她每一次电话里都会向我再确认一遍,像是多问一次,可能性就更大一样。
她又问我有没有给爸爸打电话,我说没有。
然后妈妈告诉我,爸爸在电话里跟她说,在流水线工作时一颗螺丝钉跳起来弹到了他的眼睛,上眼皮封了几针,这几天都没有在上班了。
我说,喔,这样啊。
挂了电话,虽然夜深了,还是又拨了出去。
“嘟——嘟——”
像是在确认一个结果似的,我竟有些紧张。
“喂——”
“……爸爸……”
……那边停顿了一下,“嗯。”
我飞快地用手捂住嘴巴,用力地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该怎么抑制住自己的感情。
从我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此生有思终难割舍。
大音希声,大爱无言。
今天,我回家。
是为念。
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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