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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和辛晓菲一起从校办出来,又往前走了一段,楠杨停住脚,回身对后面的辛晓菲说:“以后这种事就别找我了。我和你哥都分开两年了,从现在开始,咱当陌生人吧。”
辛晓菲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出了什么事都会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的模样,她横眉楞眼地问楠杨:“既然分手了,为什么你以前要管?”
楠杨抬头,看天,叹气:“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就当我以前认不清现实吧。不说了,再见,我先走一步。”
说罢,她转身往停车场走。她的步子迈得飞快,生怕晚一会儿,又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楠杨和辛晓菲的关系,是曾经未来嫂子和未来小姑的关系,说“曾经未来”,是因为两年前她还是辛晓菲哥哥辛琪的结婚对象。
至于现在,则像她今天自己给辛晓菲说的,分开两年了,要当陌生人。
楠杨和辛琪曾是一对璧人,谁见谁夸,双方父母对他们两个都非常满意,就等他们定结婚日子。
谈了两年多恋爱,同居一年,早把对方的家人当自己家人,那时节,辛晓菲上初中,被父母宠坏了,三天两头闯祸,大小乱子,多数是楠杨出面帮她收拾。
未来的公婆曾说过,楠杨呀,对晓菲比亲妹子还疼,亦由此,他们盼楠杨早点嫁过来。
谁知道,就在大家都以为楠杨和辛琪的婚事是板上钉钉,都以为他俩等新房装修好就办婚礼时,不成想,结婚前夕,准新郎辛琪,竟然、跑了。
而且,一跑就是两年,不见人影。
02
四个老人围坐逼问,真相慢慢抽丝剥茧、浮出水面。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辛琪和楠杨就开始闹矛盾,辛琪跑前,楠杨还说过“不如分手”的话。
楠杨的父母说楠杨,肯定是你和他闹分手把他闹跑的,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不让父母省心,有什么不好说的,拿分手吓唬他!
辛琪的父母虽然嘴上劝着,但从脸上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对楠杨,不是不怨。
老人们追问再三,摆出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架势,楠杨这才不得不像挤牙膏一样,把前尘往事一一吐露。
闹矛盾说分手的最根本原因不是某一方的感情出问题,辛琪没出轨,这点楠杨百分之百确定,“那是什么原因,让你俩闹到这地步?“老人们更纳闷了。
就是这一点,楠杨也想不明白,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她理解不了一个男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事业一帆风顺、感情甜甜蜜蜜、生活安安稳稳,却突然像被雷霹了,大谈特谈什么“愿望清单”。
三十一岁的辛琪,工作七年,在公司从小员工一路晋升到核心部门的经理,眼见还有继续晋升的趋势;感情方面,两个人恋爱两年多,虽然过了如胶似漆的热恋期,但也是你侬我侬相依相伴,任何方面都没有挫折和打击,但是突然有天下班回来,辛琪告诉楠杨,他要辞职!
为什么辞职?!
“我要去完成我的愿望清单!”
辛琪拿出一张纸,上面用大号美术笔一行行写得明明白白,这些都是他的愿望清单,他,现在,马上,要去一一实现!
03
楠杨听得呆住了。
房子明年装修好透完气,俩人就要步入婚姻殿堂,她正兴致勃勃地逛家具城、逛商场、浏览网页,精心为未来的家挑选家具和摆设,以及度蜜月的旅游胜地,辛琪这一招,简直如当头一棒,砸得她晕头转向。
辛琪说得眉飞色舞,楠杨皱着眉头表情难看如便秘:“你要怎么完成愿望清单?“
辛琪把这当成她同意的暗示,也是,交往两年中,辛琪的所有意见和建议,楠杨无有不从过,他以为这一次,只要说明理由,她仍然会大力支持。
“给我半年时间!楠杨,只要给我半年时间,我把这些愿望全部完成了就马上回来找你,到那时,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你放心!“说着,还来抱楠杨。
楠杨身子一扭,让他双臂落空,“半年够吗?这么多愿望,半年够你一一完成吗?“
辛琪更开心了,他拿起清单仔细琢磨,“我看看哈,你这么一说也是,半年有点紧张了,最长、我想最长不超过一年,那就一年,一年你看行吗,楠杨?”
楠杨怒了。暴怒。
她恨恨地抢过那张纸,三两下撕碎,撕完不解气,扔到地上踩上一只脚,狠狠踗几踗,嘴里吼着:“我让你去!我让你去!还愿望还清单?哼!半年!你想得美!告诉你,我一天都——不——同——意!“
04
楠杨从来没在辛琪面前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以前顶多使使小性子,所以,她突然这么一暴发,把辛琪吓住了。
但他的惊吓瞬间就被看到自己的愿望清单在眼前被撕碎的愤怒给覆盖了。
他冲上去,把楠杨往旁边一推,跪下去捡那些碎纸,心痛得不得了。
楠杨还在吼,她实在是被这人气死了,上一周他明明亲眼看见验孕棒上的两个红杠杠,她还再三强调,俩人最好马上领证。
只有领了证,才能名正言顺生下这个爱情的结晶,他呢,明明应得好好的,说周末回家拿户口本,转脸就变!是谁给他灌的迷魂汤?
“你、你、你——”辛琪抖着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楠杨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哭了。
她有点心虚,问自己是不是做得过分了,因为怀孕,导致内分泌失调,最近老控制不住脾气,她压低声音,努力遏制着怒火,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咱们下周去领证!我有孩子了呀!”她把辛琪的一只手拉过来放到自己肚子上,“呶,这儿有你儿子!你忘了吗?”
辛琪的身体僵了一下,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有孩子了,我就是想到以后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要被婚姻、家庭、孩子拴住,我就哪儿都去不了了,所以我才想现在就去!”
“你走了?我和孩子呢?”
好像想到什么,辛琪抹一把眼泪,扶住楠杨:“咱们可以这样,咱们先去领证,领完证我去干我的事,你在家生你的孩子,我刚刚又想了,不要半年了,我抓紧点时间,四个月,不,三个月,三个月,我就回来和你办婚礼,行不行?”
不、行!!!
05
这个自私的男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会这么自私呢?
他去旅游——依楠杨看,完成愿望清单不就是逛逛逛和玩玩玩吗——她在家生她的孩子——亏他说得出口!谁的孩子?她一个人的?
刚才还说半年不够,这会又变成三个月了?反复无常!没有一句实话!
是谁说过,男人就像马,缰绳一旦放开,跑出去了,就收拢不住。那时她肚子越来越大,可能在产房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这个男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呢!
决不能放他离开!
而且,要加快结婚计划!
楠杨私下打听过,是什么促使辛琪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朋友们告诉他,辛琪的大学同学和公司同事,最近一段时间里,连续走了两个,都是过劳死。
“你理解理解吧,他可能是兔死狐悲,一时悲观了。”
楠杨悄悄观察了几天,发现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同学和同事的突然死亡让辛琪受了打击,他怕自己这么拼命,有一天也突然倒下起不来,像他给朋友们说的,他这三十多来年,除了上幼儿园前自由了几天,但那时年纪小没啥体会,之后进幼儿园,上学,工作,脖子上都牢牢套着缰绳,干什么都身不由己。
死亡让他恢复了感性,他原本就是个感性文艺的人,这一下,更感性文艺了,他想起了那首被人们唱烂了的歌: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世界这么大,他要去看看。
转上一圈,完成愿望,然后回来,安分守己。
楠杨还是理解不了。她固守的理论是,人,尤其男人,只要放出去,就难收回来。谁知道完成愿望的路上,命运会不会给他安排其他合适的灵魂?
万一遇到志同道合者,他恍然省悟,迎向别人的怀抱,她楠杨,岂不是给别人培养了丈夫!
而且,孩子怎么办?
06
谁都说不服谁,谁都不愿放弃自己的坚持,几个月中,俩人为此吵的架,远远超过之前交往中的总和。
吵架伤身伤心,辛琪离家出走前半个月,楠杨流产了。
家人只知道替他们惋惜,不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
父母们还劝她,别伤心,等领了证,调理好身体,尽快再怀一个,我们给你带。
可是那时,楠杨和辛琪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对这场婚姻、对共同生活的未来,都产生了一丝忐忑,还有一些恐慌。
楠杨想:这真的是我的良人吗?他会陪我一生一世吗?他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突然又脑子发热,又要去完成哪个愿望?
那时的我,负累更大,该怎么办?
楠杨第一次有了退却的意思。
辛琪不傻,他也看得出来,但他离开的心没变,虽然因为孩子的事稍稍犹豫了一下,但随后在医院时看到的生生死死,让他的信念更加坚定。
他甚至想过,哪怕不结这个婚,他也必须出去走一遭。
然后某个清晨,楠杨从床上醒来,发现,未婚夫不见了。
家人们发动人脉四处寻找,当警察的朋友按辛琪的身份证查到他的行动轨迹,楠杨暗自和记在心里的那张纸印证,没错,他是奔着他的愿望清单去了。
打电话,家人无非是再三要求他回来,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举正例反例,辛琪嫌烦,索性关机,后来再打就无法接通。
能查到的他最后的活动地点是新疆那一片,可能没乘火车、飞机等交通工具吧,后面的行踪就查不到了。
但是所有人,包括楠杨,都抱着他肯定会回来的想法,所以,他们,都在等。
07
楠杨攒了几肚子话,要等他回来时清算。
她们等了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一年,辛琪没回来。
然后是一年半、两年,他仍然音信全无。
好消息是,从大数据查询到的信息看,他没和任何一个女人结婚——假如他们走法律程序的话——但是,假若他在外头“野“惯了,学会了“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的生活方式,或许、大概、可能、说不定,已经和某个女人在世界的某处,厮混在一起了。
等待的两年,对楠杨来说,是煎熬的两年。
初始,还有人羡慕和支持辛琪的行为,甚至有人模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羡慕和支持,渐渐变成了质疑。
人们觉得必然是楠杨自身有什么问题,辛琪才这么迫不及待想离开,并且一走两年不回来。
两年中,楠杨在人们口中心中的身份,仍然是辛琪的未婚妻,她没有这个实,却时时处处得担着这个名。
她是辛琪的未婚妻,所以,她得照顾老人;她是辛琪的未婚妻,所以辛晓菲有什么事就理直气壮地找她;她是辛琪的未婚妻,所以当有些不知情的异性流露出追她的意思时,就从四面八方冒出许多枝枝叉叉来阻拦、提醒。
她们阻拦那些追求者,同时不忘提醒楠杨:注意你的身份。
楠杨的家人慢慢开始为她觉得不值。
父母一天天年迈,身体就像老机器,修修补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塌,他们唯一的心愿是亲眼看着女儿穿上婚纱,过得幸福安稳。
父母尝试和曾经要成为亲家的人讨论明确两人已经分手的关系,辛家不同意。
儿子离家出走,守住儿媳是他们唯一能为、也想为儿子做到的事。
长辈之间也起了矛盾。并且愈演愈烈。
08
按法律规定,下落不明满二年的,利害关系人可以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他为失踪人,满四年的可以申请宣告他死亡,如果辛家愿意申请,楠杨的困局就能从内部打破,她以后找对象成家不会有人说闲话,可由于辛家不愿意,这个想法成了泡影。
如果说刚开始时,楠杨对辛琪是愤怒、怨怼,那么在时间的流逝中,又添了些许内疚和想念,一年多后,内疚和想念慢慢消失,愤怒和怨怼还站在原地,新添的是后悔。
她后悔自己没在他出走前正式地、明确地提出分手。
一转眼,到了第三年,楠杨虽然仍然拒绝去相亲,但她和辛家,开始明确保持距离。
整整半年多,她不接辛家人电话,不见辛家任何人,任人说闲话,她平着脸,从人群中穿过,面不改色。
有时候,女人把自己活成男人,不是她想这样,是被生活逼得,不得已。
楠杨咬牙忍着,她和父母的根在这里,迁不走挪不走,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父母亲人着想,不能因为自己让家人被非议。
所幸有明眼人。
第三年起,舆论的风向开始悄悄转变。开始只是一小部分人,在别人传闲话时会帮她辩驳一两句,后来,人们看见这个女子,平着脸,身体绷得板直,硬梆梆从他们中间走过,面不改色,人们的心里也起了波澜。
有更多的热心人给她介绍对象,拉着拽着推着她去相亲,在对方面前替她说好话。
辛琪出走整三年时,楠杨谈了新男友,这时,她已经三十四岁了。
父母喜极而泣。催俩人赶快结婚。
领证前,楠杨给自己放了个假,一次性休了十五天。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开始梦到辛琪了。单最近这段时间,先后梦到过四次。
她想起了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分离,和他的那些愿望清单。
辛琪走后,有一次她和闺蜜喝酒,借酒装疯,吐露心声。
她又哭又笑地说:“他要去完成他的愿望清单!我也有愿望啊!谁来配合我完成!”
从梦中醒来,脸上濡湿一片。她好像终于有点懂他了,懂他当年的想法。
她也有自己的愿望清单啊!
她马上要结婚了,不日将成为某人的妻子,以后是某人的妈妈,除了工作和家庭,她还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吗?
她如果想完成自己心底的那些愿望,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09
十五天时间,安排得当,转完半个中国也是可能的。
楠杨没有听从朋友们的推荐选择那些热门线路,她告诉未婚夫,这是她的告别单身party,一个人的旅行。
凭着记忆,她独自踏上旅程。
旅行的终点是新疆,靠近罗布泊。
要出发了,她才觉得计划不够完美,目的地不够明确,心绪莫名不宁,她微阖双目,双手合十握在胸前,告诉自己,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时,跟随心里的声音走。
罗布泊,是他们曾经查到的辛琪最后出现过的地方。
于是某一年的九月,初秋,国庆黄金周前期,路上游人还不算多,在罗布泊的某个地方,经过那里的人们发现,在一处当地人设有明显标记的地方,有个女人,久久伫立。
如果他们停步细看,会发现,女人墨镜下的脸,已被泪水打湿。
不知道她在为谁哭泣?亦或是为自己哭泣!
今年,楠杨的孩子满一岁了,辛琪仍然没有回来。
没人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
他的父母,一直没向法院提出申请,所以家里的户口本上,他们的儿子还在。在父母的心里,可能始终也是这样相信的:儿子一定是好端端地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吧。
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在想啊,这个世界上,人大概分为两种。
一种人的命运,是固守某样轨迹,过普通寻常的日子;另外一种人的命运,是去打破它、改变它、让它圆满。
楠杨和我,还有她和辛琪的父母们,是第一种人;而辛琪和思特里克兰德(《月亮和六便士》的男主)一样,都是第二种人。
使命不一样,追求不一样,最终走的路也不一样。我们不知道究竟哪条路会更难一些,这些答案,只能等到你亲身经历过,才能看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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