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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崇文去楼下迎接我,我自然没敢问良性还是恶性。我俩走得慢,路上一直聊天。我说,汉城有没有你能去的公司。他说,有,总有几个。我说,给姑父买保险了吗?他说,要是买了能报多少钱。我说,具体我也不知道,得看具体情况,支付宝不是有个百万意外险吗,应该能报一百万吧。
23年12月,那是我第一次进医院病房。病房比宿舍大点,估计有四十平米,摆了三张床,中间躺着的是姑父,左边是位年轻人,右边空着。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陪护的,看上去像是家属。姑父那张床下塞了水果、盆、大瓶矿泉水,其他两张床都没塞。我说,姑妈好。姑妈说,方言来了啊。
电视里病人旁边都要放个屏幕,监测心率啥的。旁边那个年轻人有,姑父没有。姑父脑袋上插了根管,我看不清管是插进脑袋里还是盘在外边。脑袋上没有缠绷带,还没开瓢,所以应该只是盘在外边,盘了几圈,又塞回鼻子里。姑父比我记忆中瘦多了,剃了个光头,留着一寸长的白发,脸上的骨头看得清清楚楚。姑妈倒没什么大变化,只多了几根白发,脸皮更松垮了。易崇文是我大表哥,他倒变了不少,比我记忆中矮。以前我仰头看他,现在和他的视线平齐。他戴了个眼镜,精瘦精瘦的,穿了个起毛的运动裤,脚底是一双胶拖鞋,像是医院对面的超市买的。我原本怕看见易崇文的样子,见面之后发现还行,挺平静。
四天前,父亲说姑父脑子里长了个瘤子,要动手术,让我去看看。我自然同意。挂电话后,我上网搜,脑子里长了个瘤是啥病。那些词看得我心头一跳一跳,胶质瘤、脑转移瘤、恶性程度高、治疗费用高昂、极易复发。
我和姑父关系一般,从不主动联系,唯一的几句就是春节问候,我说姑父过年好,他说方言过年好。小表哥叫易崇诚,他也在汉城,我先给他发微信,问姑父在哪个医院,他没回我。然后给易崇文发,易崇文回了,让我把易崇诚的消息撤回,说这事儿暂时不想让他知道,怕影响他考试和结婚。但撤不回了,消息过去很久了。我对易崇文的行径不以为然,这事儿咋能瞒。万一瘤子是恶性,那不是终身遗憾吗。回头易崇诚知道了,哭天抢地,寻死觅活,他该多恨你这当哥的。更何况,这事儿也不一定影响考试和结婚啊。不过我没说,毕竟是人家的家事。退一步讲,我也劝不动。就是觉得自己搞砸了,微信发出去,肯定瞒不住了,易崇诚没回我的微信,肯定察觉不对劲,不然肯定会回复我。我向易崇文道歉,说自己不知道要瞒,这事儿怪我。易崇文说,没事,没暴露。他确实起了疑,打电话过来问,圆过去了。易崇文假装骂他,方言的姑父多了去了,你以为是谁?
据我父亲说,姑妈原本想生一男一女,凑个好字。没想到两胎都是儿子。姑妈总念叨,养两个儿子不容易,供两个孩子上大学,买两套房子,啥都是双份。易崇文混得好,上学时成绩就好,一路读到硕士,工作了,在国有建筑企业工作,工资也高,一个月一万八。我那几个兄弟里,数他赚得最多,我爸天天和我念叨,让我向他学习,工作上努力点,多赚点。呵,一万八是多,整年不落家。说不定攒的钱还不如我呢?那几个表兄弟,我和他关系最差。易崇诚读书时成绩不如易崇文,工作了赚钱也不如易崇文,不过还算踏实。三本毕业后一直饲料厂上班,做饲料。也说不清具体干的什么,当初学的是生物,最后去饲料厂了。也还行,一个月能赚五六千,比易崇文少点,但是不加班,自由,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我和他关系不错,小时候常一起玩,放野火,放鞭炮。有一次抖音推荐可能熟悉的人,我看到他的主页。偷偷摸摸说了很多,工厂干不下去了,厂子接不到订单,工资也拖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说他不怨工厂,厂里赚不到钱,发不出工资谁也没办法,想要跟风考研究生。
许是好久没见我,姑妈和我说了挺多话,问我,路上用了多久,在哪个地铁站下的车,这医院挺大,怎么找到的。我不擅长这种场合,问啥答啥,说路上花了一个半小时,在王家湾站下的车,跟着手机导航走就行,挺准的。姑妈啊了一声,说一个半小时,这么久啊,抵得过我从家里来这儿了。说易崇文专程请了七天假,说多亏崇文了,自己不会挂号,都是他来回操弄。我暗暗吃惊,怎么自己爸爸这么大的事,只请七天假,怎么这么忙。说自己和姑父平常吃了太多毒素,平时看不见,可还是吃进去了,一到关键时候就爆发。感叹没让易崇文学医,不是不知道做医生好,在汉城找个医院上班,又稳定又体面,钱也不少,就是怕。当时选专业,易崇文怕,在人身上动刀什么的,太吓人。我和易崇文在一旁听。毒素一说,我们不置可否。当年学医的事,现在谈起来,也没意义了。姑妈不知道,就是医生,想要做到在人身上动刀子也不是件容易事。
姑父身体一直不错,父亲曾经很羡慕他,能上工地干活,赚的是大钱。姑父年轻时去工地做工,就是在工地绑钢筋什么的,哪钱多就去哪。有年去新疆,父亲要跟着去,我那时上了大学,知道了工地活不是好活,拦着,没去成。没想到如今得了这么个大病。
半个月前,正吃着饭呢,忽然就抽抽,脸皮直抖,筷子掉地上,抽完就好了。姑妈心细,觉得不对劲。刚开始姑父还不愿看病,硬拽着去的。在医院的机器上一扫,说是脑袋里有个瘤子。就在鼻子那一块。瘤子的好坏先不论,起码位置就不太好,太危险,手术方案要仔细研究。姑妈急坏了,姑父本人倒挺冷静,按他的话,不疼不痒的,本来没事儿,来这就有事了。
我琢磨姑父这趟得花多少钱。我不是医生,看不出来,可我会根据倒推。易崇文现在一个月一万八,一年算二十万,他毕业那年我高二,我工作两年了,这样一算,就是干了七年,七年一百四十万,前几年工资没这么高,去掉三十万,吃点用点,再去掉三十万,他手里顶多八十万。没告诉易崇诚,所以没用易崇诚的钱。姑父这病,应该不超过八十万。
左边床的家属是位年轻的妇女,她瞪大眼睛打量我。我觉得这时候该说点啥,却说不出口。她问姑妈,这是您小儿子?姑妈说,侄儿子。姑妈把侄子说成侄儿子。那人说,我看着有点像。姑妈笑,说他爸和我一个妈生的,怎么不像呢。那人摸自己的下半脸,说,是,下半脸像。说这些的时候,易崇文就在旁边坐着,也不说话。
过了会儿,姑父咿呀了一声,易崇文忙跑过去,俯身在姑父耳边说了几句,跑到床尾把摇杆摇了几圈,姑父的头被抬起来。我急忙站起来,让他看到我,和姑父对了眼。子女们着急,他倒是很轻松,虽然面貌大不如前,但他看着我时,我感到他眼神还是很平静。他用左手指了指椅子上的桃子。姑妈会意,对易崇文说,去给方言削几个桃子。我有点难为情,空手来的,没拿一点水果,反倒吃病人的。桃子烂了很大一块,看姑父这样,应该吃不了,姑妈和易崇文应该吃不下,都放烂了。姑妈看我面色不自然,说,烂了的那块就别吃。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吃不下去,只好边玩手机边吃,假装吃得很慢,终于快吃完,姑妈把我吃剩的核亲手丢掉。
我过意不去,借口说出去上厕所,其实去找个ATM机取钱。
回到病房后,实在不知道说啥,就坐着玩手机。左边床的那位年轻人睡着了,鼾声打得震天响,简直不像是病人。姑妈和易崇文忙,没空理我。姑父挂了很多袋水,每十分钟换一袋,他俩一直盯着,要是快滴完了,姑妈就按床头的按钮,把护士招来。有时候护士不来,易崇文就去叫,护士来了就说,晚点来也别去叫,知道吗,等会儿就行。有一次,易崇文出去叫护士,没回来,姑父招了招手,把姑妈引到耳边,说了什么,姑妈也出去了。姑父叫,方言。我连忙走过去,说,您有什么事儿。他看了我半天,说,你瘦了,比高中那会儿瘦多了。我说,我老这样,没胖的基因,胖不了。他说,你还是瘦了不少。他指了指床尾。我知道他的意思,赶紧把他扶起来。我一直看着他脑袋上的管子,生怕扯着。他说,没事。那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姑父,纤毫毕现的,原来白头发不是全白,发根还是黑的,只有发梢是白的。他说,就你和崇诚关系好,小时候就好,我们都知道。我说,是。他说,你们还有联系吗?我说,联系不多。我没敢说真话,不是联系不多,压根就没联系。虽然离得不远,微信都没发过,更别说见面了,我和他十分默契,从不约见面。他说,你做什么来着。我说,在学校食堂管后勤。他说,后勤,那不用加班呗。我说,是,事情不多,就是钱也少。他说,少点也行,加班累,还是不能太累。崇文和崇诚都加班,食堂还是个稳定事,不像他们。我说,他们也挺稳定的。他说,小道还是不好,饲料厂不是好活。我说,那可不是一般的饲料厂,都快上市了,干得也不是喂猪的活儿啊。他呵呵笑了声。我害怕他的状态,担心这一笑,笑出事,但是他还好,虽然在病床上,插着管子。我也没觉得他像个病人。他挣扎着居然站起来了,扶着我的肩膀,他不断往外走,我也只好搀着他往外走。病房外没什么人,看着这片区域病人不多,我和他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他说,你下次碰见崇诚,把我的话和他说。我说,您讲。他说,是我自己要回家的,医生说我那瘤子长的位置不好,就像一棵树,长在主干上了,我听明白了,不值当弄,还得留给他们结婚用呢。你和他说别和崇文打,小时候就打,长大就别打了。崇文也不容易,一个人在外,挺辛苦的,也没个人照应,我们催他结婚,他也不听,我和你姑妈琢磨有时候是这样,找个对象多难呀,我们也帮不了什么。你多和崇诚说说话儿,你比他强点,也怪他学习不好,去个饲料厂,他有时候,我和你姑妈看着也心疼,我们当年都没那样累。他吃的苦比崇文多。
在病房待了会后,易崇文和我出去买午饭。我终于找到机会把准备好的一千块钱给他。他当时愣了一下,说,不用。我说,是我的一点心意,他说,没必要。我俩并排走,别扭着很。我和他身高相仿,步子却不一样。他抽着烟。我印象里他是不抽烟的,我还怀疑他是因为姑父的事情烦恼,才抽上烟。结果他把右手食指给我看,我没看出来啥,问他怎么了,他笑着说,抽烟抽的。我这才注意到中指上黄色的老茧,原来他早染上此恶习。他没抽多久,一根烟还剩一半多。也许是发现我在看他,猛嘬一口,把烟头夹在手上。在医院门口没看见垃圾箱,我怀疑他想随便找个地方就把烟头扔了。结果真是,他把烟头随手一弹,弹到了医院的墙脚下。说,现在在外面还讲不讲素质啊。我说,有人管就讲,没人管就不讲了。他问我抽烟吗?我没想到他会问我这个问题,我说不抽。很多长辈都给我递过烟,我都说不抽,然后他们总是程序一般地说,不抽好,不抽好。但易崇文没说。他说,本来准备想约我出去抽烟。也许是经历类似,同在一个地方长大,又同样去了大城市工作,潜意识里,他觉得和我是有共同语言的,因此很熟练地运用同事之间那一套。但实际并不是,对于他的话,我只有通过联想社交软件上的帖子、电视剧的情节,想象自己应有的感受,才能勉强做出回应。
我俩走到一个高档商场,在餐饮区挑来排去。那些餐厅装修得都很漂亮,我和他穿得邋里邋遢的,总感觉餐厅的服务员会拿鄙视的眼光看我们,但大表哥有钱,他是配在这吃饭的。我跟着他的脚步走,想说随便吃点,毕竟姑父还在医院。但易崇文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的眼神扫过每一个餐厅,又都没有停留,快走遍了,终于选择了一家。
他似乎不着急回医院,我当然也不催。我和他又聊了很多,但都和姑父的病情无关。我觉得问病情是最虚伪的事,纯粹是为了激起幸灾乐祸,然后用同情、关心包装幸灾乐祸,更何况,我完全给不了任何帮助,连那一千块都给不出去。我比易崇文低落得多。易崇文说了很多。一开始和我谈论病房的情况,说左边那床是年轻人,估计快出院了。右边那床虽然空着,但是入院手续都办好了,是个老人,家里好几个儿子,每个儿子出点钱,不愁钱。问我有没有骂过自己的爸爸,我说没有。嘱咐我以后工作要滑稽一点。在方言里,滑稽就是油滑的代名词,我明白他是嫌弃我太老实了,料定我职场不顺,我确实不太顺,连食堂后勤的活儿都干得一团糟。又要我坚持运动,要锻炼身体。我虽然惊讶,但又深深觉得这些话实在是情理之中。一番过来人的苦口婆心结束之后,易崇文的语气俏皮起来,易崇诚有个感情稳定的女友,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按照习俗,需要彩礼钱十八万。这笔钱让姑妈很头痛。易崇文心疼他们的劳累。说自己给易崇诚出了主意,先把女的肚子搞大。易崇文也建议我用此办法,可以少点彩礼。休息片刻后,易崇文把我们吃剩的饭菜打包给姑妈带回去,让我先回家,我如蒙大赦,自然点头。我们在地铁站分手,看到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汉城的街道后,我转身坐地铁回家。
23年10月以后,我频繁听到易崇诚的消息,家族群里一直在谈论他。
我和他的关系曾经不错,很亲密。小时候,每一个诸如结婚、生子之类的宴席,我都在心中盘算他是否会去,如果某次宴席中有他,我就很开心。每次集体聚会,我都只和他呆在一起。我们常在一起放鞭,红蜘蛛。他比我大,往往是他去供台上偷根卫生香,我们刚开始炸瓶盖、盆,水缸,炸飞了无数瓶盖,炸裂了十几口水缸,后来我们炸萝卜。那是我和他研发的玩法,把萝卜掏一个洞,把红蜘蛛塞进去,观看萝卜四分五裂的美景,有时候觉得不过瘾,还会估着爆炸时间,把萝卜甩上天,在空中爆炸。萝卜泥洒得到处都是,像烟花。最近一次也是十几年前了,五年级的暑假,姑父家装修,剩了一个空心铝合金的防盗窗,我们如获至宝。我和他已经知道了枪的原理,计划以空心铝合金管作为枪管,以鞭炮作为火药,再拿萝卜作为子弹,观察能发射多远。那次伟大的试验仅仅举行了一次就被迫中止,易崇文发现了我们,他声称要告诉父母,勒令我们停止。
大学毕业后,易崇诚去饲料厂工作,凭借四千块的工资,买了辆二手大众,一放假就回家,来回四个小时,油钱加过路费来回得三四百。前几年很心疼,后来有了滴滴顺风车,每一趟都接单,他经常把厂子里发的东西带回家,惹得邻居很是羡慕。我爸也羡慕,觉得姑妈养两个男孩很辛苦,如今好了,终于见着回报了,一个在外赚大钱,一个孝顺。有次带回来一袋五常大米。姑妈高兴得合不拢嘴,说这米,米袋子都贴那么紧,包装这么好看,肯定是好米。姑父说她不会看,得看产地,要看五常两个字,那是中国产米最好的地方,肯定是好米。
现在是24年8月,上次见面是23年1月,如此算来,我已经19个月没见他了。我几乎记不清他的长相了,只有模糊的感觉,隐约觉得他那张脸很像姑妈。家族的惯例是大年初一去看望奶奶。奶奶和大伯住在一起,我们离大伯家稍近。每年大年初一,姑妈都带着一家先来我家,然后两家人一起去大伯家,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才能看到易崇诚。
23年1月,也就是春节。易崇诚跟在姑妈后面进屋,带着个眼镜,穿了南极人的羽绒服,点头哈腰,叫舅舅,舅妈,然后坐下,没叫我。他向来不和我打招呼,我去姑妈家也不和他打招呼。小时候,我和他的关系进入到了一种奇怪的阶段。我和他都在汉诚的某个区,却从不约见。回到老家后,我们又能自然地坐在同一张椅子上说话。姑妈和他坐下之后,家长们总会谈论孩子们的婚姻问题。大表哥易崇文三十二岁了,还未结婚,也没有对象。长辈们对他的态度经历了劝告、逼迫、无奈、无视四个阶段。姑父曾说,劝不动,说多了还惹他生气,就让他打光棍吧。我和小表哥易崇诚都有对象,因此在此番斗争中取得上风。不过这也就意味着要结婚彩礼发愁了。姑妈对女方要求买房表示不满,说起那个曾经的未来儿媳妇总是生气又无奈。易崇诚工资五六千,还不见涨,加班不少,经常要干到晚上九点。虽说工资不高,可一家人死来想去。经济好坏不论,自家猪圈里的猪每年都要买饲料,因此觉得饲料厂相当稳定,所以也就没有撺掇着他换工作。易崇诚也乐得轻松,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经济的压力并未降临在他面前。但随着和女友感情稳定,结婚被提上日程,买房和彩礼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十六万的彩礼和近百万的首付压在他身上,并不好受,当然,也就是压在了姑父和姑妈身上。那天姑妈问我,看未来老丈人花了多少钱,我说两千左右。易崇诚啊了一声,说,这么点钱怎么骗到手的。我妈问,那你花了多少钱。他说,七千。我妈说,怎么这么多。他说,买烟花了两千多,买酒花了两千多,再加上零食、红包,就七八千了。我心虚,其实两千都没有,去之前,未来老丈人三令五申,不要那些庸俗的客套,所以实际只花了一千出头。
最近,姑妈让我去看看他,说了好几次。我爸也说了好几次。易崇文也说。三个人轮番上阵,姑妈说得最多,其次是我爸,然后是易崇文。姑妈给我打电话,我爸即打电话又发微信,易崇文只发微信。姑妈说易崇诚从小就不会照顾自己,不爱吃早餐,中午也懒得吃饭,常常买点凉菜对付过去,现在吃饭更没点了,肯定熬夜,说也没用,口头上答应得好好的,现在肯定更厉害了。我爸说亲戚一场,只有我离得近。易崇文发了篇小作文,恳请我看望他。连那位前女友也给我发消息,说虽然分了手,但不挂他,还惦念着他,让我感觉此事非我莫属。易崇诚和我离得近,我工作不忙,他现在也不忙了,更何况是打小玩到大的亲戚,确实该看看他。
高考那年,易崇文考得不好,一家人像是天塌下来了,努力全白费了,姑妈托人找了个算得准的神仙,给易崇文算命,顺便给还读初中的易崇诚算。算命的神仙说易崇文虽然这次考得不好,但是会越来越好,以后能赚大钱,一个月能赚四五万。说易崇诚小时候运气不好,不是读书的料,不过以后有福气,属于傻人有傻福那一类。这一顿给姑妈说安心了。两个儿子都不用担心了。
见面当天,我挑了离他近的地。说来惭愧,同在汉城,还是第一次到他这儿来。他这儿比我那还偏僻,我那是商场,他这都是工厂,一大片一大片都是彩钢瓦屋顶。我早到了十几分钟,在一个叫做索菲亚网咖的地儿等他。到预定的时间,他来了。我好久没见他,他皮肤差多了,不如小时候,头发乱糟糟的,也不剪一剪。我没敢多说啥,只说,好久没玩游戏了,今天考考你的水平。在前台买了两瓶冰红茶,问易崇诚抽烟吗?他说不抽,我就没买,开了两台电脑玩游戏。我看出他玩的不多,游戏水平不高,经常被杀。玩了好几局,他一直在输,我有点担心他,担心他发脾气,但是还行。我找了个借口,说这儿电脑不好,影响我打游戏,要换个包间,他自然同意。有些话我该对他说,现在有点晚了,但晚了也得说,如果不是这几句话逼着我,我还不一定有勇气见他。
我说了声,诚哥。他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我从没这么正式地叫过他。我抽了抽鼻子,摸了摸他肩膀,说,没事儿,诚哥,都过去了。他没搭理我,我有点结巴,说,姑......姑父有几个话对你说。我看见易崇诚,也就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易崇诚,身躯微微抖起来,湿着眼睛看我。我说不下去了,转头面向电脑,又继续打游戏。
又玩了几局,我说,9月份去医院上班吗?他说,嗯。
我说,姑妈和你说过没?他说,啥?我说,易崇文高考那年给你算过命。他说,哦。我说,说你小时候不是读书的料。他失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含胸驼背,显得瘦弱极了。我说,算命的说你长大了有福,比你哥强。我看到他把喉结往下压,呆滞,僵硬的脸露出倔强的样子。
我停住了话头。在和他的微信聊天栏里打字,刚打了姑父两个字,觉得不太好,想换个时间再告诉他。但余光似乎看到他的余光在看着我,于是只好接着打字:
姑父让你和崇文好点儿,说他是自愿的,是他自己的主意,你别怪你哥。
点发送键的那一刻,我说,姑父有几句话对你说。
我看到他抽搐起来,就用力按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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