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双解放鞋踩在没脚跟的黑水里,黑水之下是粘稠的冻土烂泥混合着腐烂的植物,此刻这几十双解放鞋中有两双是我的,我正对着冒着泡的黑水烂泥发呆,思考着我为何要遭这份罪?
前一天巡逻回来,路过沼泽地。黛玉一脚踩进了烂泥里,发出一声怪叫。这一叫,让我很想刨了他的祖坟。
连长闻声而来,跪下用树枝一插,转头问向班长:“老马,转暖了?”
班长姓马,我们叫他老马,来自河南,老实巴交的农村人,外号花豹。可不是因为他跑得快,猛如豹,只是因为他的脖子和小部分脸被高原紫外线照射的变异了,看着如同花纹一样。所以才被叫做为花豹,倘若去掉这身军装,想必大家看到他都宁愿走开一点吧,这也是班长复员后面对老百姓所得到的待遇。
班长依然是那口浓郁的河南腔:“热乎了咧。”
连长抓起一把黑色的淤泥,如同捡到宝贝一般,大手一挥:“给我挖1000斤回去。”
班长笑了笑,他的花纹跟着肌肉蠕动起来,毛骨悚然,却又那么亲切。老马把一杠小旗插在地上:“中!”
于是苦力们开始搬运烂泥回营地。我是苦力,也是民工,也是包身工,一个月800块钱的工资,干着和价格不对称的活。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和廉价苦力没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手臂上多了一个成都军区。
“立正!!!”连长的声音威严又懒散,于是我们的回应也是威严又懒散。威严只是表情威严,可是动作拖拖拉拉,站的东倒西歪。
连长是一个既没有官威也没有军容的军官,他看着我们这群毫无军容可言的军人,双手一摊,摆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姿势:“要是放你们出去阅兵,我怕我国之国民会对我军顿失信心!瞧瞧你们这幅德性,像个中国军人吗?”说罢便扣了扣鼻屎。
“就你们还成天嚷嚷着上电视呢?神仙湾比你们还苦,人家那军容,你看看你们,兵不像兵,匪不像匪,虽说人家是有准备,但是你们准备出来,好意思上电视吗?”
连长咳咳了几下继续说到: “不要觉得让你们挑了点烂泥巴上山来就觉得苦,觉得累,这些泥巴是大有用处的,将成为你们的作战格斗训练场地,不要以后出去了被几个混混就给打了,丢老子的脸,现在练好本领,时刻报效祖国知道吗?开始吧。”说罢连长就咳的不行,我们都知道,他的肺积水已经很严重了。
好吧,认命,那就打吧。我只是心疼我的解放鞋和作训服,这里洗一次衣服多麻烦啊,看着这发着恶臭的烂泥潭,我硬着头皮走向了我对面那个家伙陈水水。
我拍了拍水水:“能不能今天只让我摔你,我不想进泥潭里滚。”
水水拿开了我的手:“狗哥,你觉得他们这样摔来摔去有意思吗?不如咱俩来玩真的。”
我一愣,我知道水水很能跑,但是他瘦瘦的,个子也比我高不了多少,想着自己从小到大打了无数次架,我突然来了性质:“你小子该不会是练过的吧,想拿我开荤呢?”
“狗哥,说实话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到大从没和别人打过架,也没认真跑过步锻炼,更没学过什么武术,我害怕和别人打架,但是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打架,今天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你和我打一次行吗?”
“好啊,那吃疼了可不许骂娘啊!”我阴笑着退开他几步,想着自己丰富的打架经验,摆出了架势,而水水还是那样直愣愣的站着,双手下垂。
我不仅窃喜,看来确实是没动过手的,我狞笑着踩着泥潭飞速冲过去。看着他毫无防备的不护着自己的头,我决定狠狠的击打他的下颚。
就在我临近水水的时候,突然一股怪力击中了我的侧腹,这出拳之快准狠和硬硬的骨头打击到我的腹部,我甚至都没看得清发生了什么。我瞬间感觉出不上气,一下子跪倒在泥潭,双手捂住侧腹,脑袋直直的栽进泥潭,淤泥和水淹没了我的眼睛,我竭力把鼻孔露出水面试图呼吸。我已经没了其他的感觉,闻不到臭味,我只感觉一阵阵的疼痛抽搐感。
水水立马过来扶着我:“狗哥,你没事吧。”
我咬紧了牙关,半晌才从牙里扣出几个字:“我日你先人。”
从这以后,水水四处找人挑战,战无不胜,我们甚至还开起了赌局,我一直赌水水会打赢所有人,事实上,他并没有令我失望,搞不好他是个打架的天才,事实上还真有这样的天才。从那以后,无论是和武警部队还是和阿三发生冲突,只要水水在,他永远都是打头阵的家伙,并且从不吃亏。而水水每打一次架,我就满载而归,水水也满载而归,我载的是烟,而他载的是信心。
他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各个科目在连里名列前矛。这样的基层人才是提干的不二人选,可是水水无心留队,他为了他那称不上名花的早已有主的花,义无反顾的要回家。
而他所坚持的信念,只是因为他在高中愿望墙上写了半句词,那个女孩把后半句写了上去。这一切被他偷偷看在眼里,从此他认定那个女孩是他的依靠。倘若不是退伍前的大醉,我永远不会知道这些。
可是真的会有人愿意等待寥无音信的边防兵吗?可能有吧,只是水水没有等到这样的女孩出现。除了几个军官通过部队征婚取了老婆,其他的人全是单身汉,我们乐此不疲的骂着每个人找不到老婆。在这荒无人烟的雪山,出现一个女孩子,那该有多美啊。
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可能才是我们的归宿。倘若有思念,注定要被压缩成泡沫,被风吹到异国他乡。
而雪山永远都在那里,看着一茬又一茬的单身汉来了又去。没人心疼我们,我们是被世界遗忘的一小分子。我们只能相互依赖又相互嫌弃着你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你的家伙。
所谓的泥潭格斗练习结束后,连长看着一地被兵渣们摔打的稀烂的黑泥潭,露出了他满意的笑容,他笑着对指战员说:“这下我们有泥土可以种菜了,天气也暖了。这群小伙子不赖,是耕地的好手。”
我已经无力再去愤骂下黑手的水水,也无力愤骂把我们当做耕牛的连长。一群浑身黑泥的兵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大喘着粗气,热气从嘴里冒出,形成一股股的喷气。我一脚把一个头靠在我小腿上休息的兵踢开,他谩骂了一句“莫得卵蛋的”便把头靠到另一个兵腿上,还说了句:“要是再踢老子,就日了你堂客。”不用看他那乌七麻黑的脸我就知道是湖南佬唐因。
被靠的那个兵有气无力的回了句:“那先也要老子有个媳妇儿。”说罢也踢开了湖南佬。
湖南佬不满的把头靠在地上,大声的吼出:“你们宝气,都不讲义气的罗,莫得人是我兄弟。”
我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黑色的泥块粘着迷彩服,汗味,腐烂味充斥着鼻孔。我在盘算着如何才能洗掉这身脏东西,免得连长又骂我们军容不整。
而连长已经无心再管他的耕牛们军容如何,他已经成为了房地产大亨,专心致志的在那规划着他的土地事业,这块应该种什么,那块应该种什么,怎样划分土地界限。
第二天清晨,大家各自提着锤衣棒来收衣服,谅在外面的迷彩服早已结了冰,噼里啪啦锤打衣服冰块的声音络绎不绝。
连长突然一脚踢翻了谅衣架,他如同小丑一样,24小时的变换着戏法,好让我们明白我们不在军队。他清了清喉咙:“不要锤了,今天大家还得继续干,干了还得脏,我们今天的计划是把黑泥都均匀的铺满地面,明天就撒种子,昨天大家以身作则,把泥块用钢铁般的身躯碾细,值得表扬,大家要继续攻坚,今年再争取养5头猪,下面我来安排一下今天的…………”
大家捡起地上的衣服,埋怨着昨天,谩骂着今天,去他妈的明天。
日子久了,大家再没热血,有的只是那无法言语的边防情。
雪山啊,闪银光
雄鹰啊,展翅飞翔
高原春光无限好
叫我怎能不歌唱
黑色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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