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货币与冷酷现实

作者: 五花王 | 来源:发表于2017-09-16 11:11 被阅读317次

    原刊于百家号《读家洞见》,题为《人民到底需不需要比特币》。

    避免我们被持续的通货膨胀驱迫着实行某种政府控制和指挥的经济、进而最终拯救文明的唯一办法,就是剥夺政府在货币供应方面的权力……(用于替代政府主导之法定货币的)这样一种单位一旦出现,它会越来越多普遍地成为企业订立长期合同的单位。如果以这样的本位来订立合同,则这份合同的未来价值就能够准确计算出来。

    ——弗里德里希•冯•哈耶克,《货币的非国家化》,1976。

    在哈耶克这本石破天惊的著作出版40年后,人类似乎在“没有发行主体也没有本位”的货币这个方向前进了一大步:原本你账户里只能用来支付勒索病毒赎金,除了炒买炒卖之外苦苦找不到用途的比特币和其他各种虚拟数字货币,通过ICO(Initial Coin Offering,首次公开募币,可以理解为用虚拟货币支付的新股发行),突然具备了进入社会资本循环的资格。

    曾几何时,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还只是玩家和研究者圈子里的高端试验品:一万比特币只能买两个披萨(如今这两个披萨值3亿人民币,可以说是相当贵了)。自从欧债危机时期,比特币被塞浦路斯居民用于转移管制下的外汇存款,价格暴涨从而进入公众视线开始,基于高深莫测的区块链技术创造出的数字虚拟货币的玩家们就靠发财说话了:比特币的人民币报价从2011年的一百元一个,已经涨到了9月初的3万元一个,由此还出现了一位“持有六位数比特币”的大富豪,四处推广自己的ICO项目:有趣的是,有报道称他自己同时经营虚拟货币交易平台,然后将自己投资的ICO项目在平台上挂牌交易,这似乎和上海证券交易所直接入股中国神华没什么区别。

    借壳没戏了,新三板烂街了,P2P一家接一家的垮了,连房子都不让炒了,中国个人持有的高达165万亿的可投资资产(《2017中国私人财富报告》,招商银行&贝恩公司)向何处去?据中国国家互联网金融安全技术专家委员会发布的《2017上半年国内ICO发展情况报告》,今年上半年,国内已完成65个ICO项目,累计融资规模折合人民币总计26.16亿元,累计参与人次达10.5万,这还不算微信群里私下完成的各种忽悠……大量ICO项目被称为“空气项目”,意即其实际业务只存在于空气中。

    就像之前数年间各路文交所、原油交易所、泛亚有色金属交易所以及黄金外汇交易平台一样,ICO炒代币的散户参与者,其行为模式一以贯之,甚至连参与人群都高度重合:迫切寻求一夜暴富机会的青年光棍冒险家,以及害怕自己来之不易财富贬值的中老年家庭主妇,他们希望参与的投资项目毫无风险且一夜之间就可以涨300%,简而言之,就是不断参与各式各样的彩票,合法的或者非法的。这是一种对“原始股”的执念:就像A股历久弥新的打新传统一样,任何一个新的赌场开张,只要有人兜底,群众就敢进场博“一觉醒来就财务自由”。

    然而从8月下旬开始,关于ICO投资风险的各种报道就开始出现在媒体上,到了9月2日,财新传媒声称,中国监管当局已经将ICO比照非法集资处理,群众又要维权了。

    泡沫:瞬息万变与亘古弥新

    资产泡沫是人类经济中一个屡见不鲜的话题。甚至有“泡沫三大定律”(出处已难考证)对此进行总结:一、泡沫持续的时间和幅度都会超出市场的想象;二、只要是泡沫一定会破灭;三、不幸的是,只有当泡沫破灭后市场才会形成共识。

    要讨论泡沫,我们必须回到人类对复利的向往与无知之中:追求资金收益的复合增长,再叠加损失厌恶心理,就产生了经典的资产折现模型:P/A=1/i - 1/ [i(1+i)^n]。

    任何资产的定价基本都取决于未来现金流的分布和资产折现率,而资产折现率又是无风险收益率与风险溢价之和。所以,如果资产的未来现金流分布、无风险收益率或者风险溢价发生任何非理性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资产定价混乱,例如无风险收益率的急剧上升或下降,又或者市场参与者心理改变引起的风险偏好变化。因此,我们基本可以认为泡沫的出现需要三个条件的配合:新故事、资金泛滥和非理性的市场情绪。而三者之中,非理性的市场情绪又是最容易操纵的。

    当人们投机发财的热烈情绪被泡沫激发之后,市场情绪会迅速传染,投机客们便会试图利用群体心理特质中“乌合之众”的那一面大发泡沫财。

    信用洪水造就了焦虑,也造就了各式各样的泡沫,承认吧,我们人类就是无法从历史中学习到任何经验。每一次大型泡沫,都是人类对生产力进步曙光的趋同本性使然:当一个“革命性技术”出现时,不能被历史的进程甩掉,然而大部分上车的人却实实在在地被甩掉了。区块链技术就是这样一个最新的“不明觉厉”的泡沫引爆点,颇为类似运河泡沫、铁路泡沫以及互联网泡沫,并无新事。

    按照现今公认的理解,区块链是定时记录一部分交易数据的账单。与传统账单不同,区块链账单是全网公开的,但是对交易人的信息进行了加密处理。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是一串能够唯一确定交易人的字符密码,这就在全网账单公开的情况下保护了每个人的交易隐私。按照宋嘉吉团队的解释,区块链形成过程可以简要地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向全网所有节点广播最近的交易数据;第二个阶段:由于记账可以得到虚拟货币奖励,很多会计会去争夺记账权。争夺记账权的方式是比拼计算能力,必须用随机生成的方式解出一个超长密码,第一个生成正确密码的人可以获得记账权。我们所说的“会计”,在比特币中有一个专用的称谓“矿工”。矿工通过CPU算力解出难题,获得记账权和奖励,被称作“挖矿”。第三个阶段:得到记账权的矿工将交易数据压缩进新的区块,所有节点可以轻松查验新区块的交易信息是否正确,正确的的区块将互相串联,形成链条,并被各节点储存。虚拟数字货币只是区块链技术最初级的应用而已。

    隐忧:算力炸弹与军备竞赛

    区块链技术本身是很有前途的,作为一项信用的底层证明工具,虚拟数字货币只是它最自然的派生:当代货币和支付,本身就是基于信用的。当今的虚拟数字货币泡沫,正是金融危机后全球央行联手QE大搞信用注水,一手催生的恶果,只要看看央行们的资产负债表,动因一目了然。中南美洲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银矿,而是土地资源和雨林,西班牙人没有看清这一点,进入了挖金子-造船运金子-花金子养军队保护金矿-挖更多的金子的恶性循环,最终从全球帝国沦落为了今天的“欧猪”,从这个意义上讲,比特币矿工们又何尝不是如此?要说货币的非国家化和去中心化,谁能比得过18世纪的麻省殖民地?当时那丁点大的地方,几十万人口,市面上可是流通着9000多种票据呢。

    区块链技术大有可为,这是众多大型机构和组织纷纷进入这一领域的动因所在,也是以太坊后来居上的动因所在。然而对于一种目前看来还是由价格决定其价值的代码符号而言,ICO只是它寻求虚实对接的一种自然路径选择:要想支撑币值,它必须有用,必须进入资本生产的大循环,只要能够换来收益权,这个或有的现金流就可以为它的NV和FV提供定价依据,至于贴现率,目前还得看央行们的脸色。

    由于比特币特殊的POW(Proof of work,工作量证明)机制,矿工们从投入的那天开始,就进入了永无休止的军备竞赛,其行业特性也变得更为类似矿业行业:币值涨-买更先进的矿机-建更大的矿场-挖更多的币-买更先进的矿机-建更多的矿场……在真空均衡条件下,一个比特币的内涵价值应该就是生产一个币的边际成本:电费、矿机的摊薄成本以及人工。然而摩尔定律不等人,矿场需要在达到营收平衡之后,与时间赛跑,赶在矿机更新换代之前赚取更多的比特币。他们不得不搬到鄂尔多斯和乌海,搬到大渡河和金沙江,为了更低的边际成本,并且不断追求规模效应,甚至偷电,而这面临着种种制约。当比特币价格涨得足够高的时候,更可怕的事还会发生:2017年6月,市场消息称国家级超级计算机进入了比特币挖矿的行列,比特币价格一个月跌了30%。如果没有出路,比特币这个池子就会面临算力的定时炸弹:矿工们挖出的币太多压垮了市场,没有买家接手。就像中国的煤炭、钢铁和电解铝行业那样,除非炸掉矿井和炉子,搞供给侧改革,否则大家都只能苟延残喘。

    那么,大家必须寻求数字虚拟货币的交换价值:既然买不了披萨,那只能用来做勒索病毒的支付工具,用来跨国转移财产,以及洗钱。但这些需求只能占到成交量的1%,剩余的还是要靠炒,炒到有一天能在支付宝用比特币叫外卖,能在微信用比特币发红包为止。可是这还是不够,像一切信用货币一样,比特币也好,以太币也罢,都也必须找到自己的本位。

    好在比特币的加密特性给了它另外一个用途:对冲。比特币从面世进入交易以来,经历了三次大起大落,第一次是美联储退出QE引发的欧债危机,第二次是美联储退出QE2所引发的中国“钱荒”,目前正在进行的这阶段,则来源于美联储加息后中国政府严厉的外汇管制和实物资产挤泡沫。如果回顾比特币的价格走势,由于中国对比特币算力份额的不断占据(目前已超过70%),其和中国的国债收益率走势高度正相关,从价格表现上甚至可以视为是一个中国实际融资利率的高杠杆期权产品。

    我们可以视为,比特币或者其他的数字虚拟货币,现在最主要的用途是对法定信用货币的一个“看跌期权”,就像币圈奉之为圣经的《货币的非国家化》那样,其之所以能够存在,就是来源于对“控制”下的长期通货膨胀和各种伪造币值、币值注水的恐惧。而其价格表现,则兼具矿产资源产品、票据和商品购买期权以及货币利率期权、汇率衍生产品的多重属性。

    分叉:细胞分裂与竞争进化

    哪一种虚拟数字货币能更有效地体现这种多重复杂相关性,其定价就更有效,其币值也就更稳定,好在,虚拟数字货币本身就是高度可变和进化速率极快的。如果某个人想要篡改数据,数据链条就会出现分叉。为了让别人认可这条伪造的链条,他必须以个人力量维持这支链条直到其长度大于真正的链条。由于工作量证明机制,记录每个区块都需要耗费大量的算力;而且单个节点的算力必须超过全网51%的算力,才有可能超过真正的链条长度。分叉又可以区分为软硬两种,软分叉产生的是新老两个版本,老版本相当于退出了实际应用;而硬分叉产生的则是平行运作的两个标准。

    2016年,号称史上第一家去中心化组织的the 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ICO,筹集到了1170万以太币。戏剧性的是,在一个月后该项目又随即被黑客攻击,损失高达6000万美元,至今后续遗留问题还未处理完毕。随后,当今最大的区块链开发和应用平台,以太币的发行组织以太坊(Ethereum)就被迫将自身区块链代码进行了硬分叉(两个不兼容的标准链条),这样,以太币变成了两种(类似法郎和瑞士法郎?)。而在2013年开始,比特币就开始进行软分叉,不断提高认证标准,要求矿工升级系统。

    实际上,比特币的分叉根源在于,这项蓬勃发展的“矿业”已经出现了寡头:在 2017 年 4 月,大约有 700 个比特币区块在蚁池(AntPool)被挖出,占同期全网被挖出区块总量的 21.8%,而蚁池的持有人便是中国人吴忌寒。在比特币协议创立之初,对区块的大小进行了 1M 的临时性限制,这是为了防止攻击让整个比特币网络超载,同时也保证低性能的“矿机”也可以进行运算,但随着随着新矿机的加入,比特币世界的算力每天都在增长,比特币的交易也越来越频繁,网络拥堵不堪。整个比特币社区最后形成了两种解决方案:扩大区块容量到8M,或者提升比特币网络效率,但区块只扩大到2M。作为一个“去中心化”的社区,经营的又是生意,那么决策流程当然要靠大佬们会谈:最后矿主、钱包商和交易所们在纽约妥协,2M。

    然后吴忌寒断然行动,他创立了新的币种,基于8M区块的BCC(BitCoin Cash)。这或许正是哈耶克所愿意看到的:不同的货币种类间产生了竞争,就像ETH和其他不计其数、旋起旋灭的各种币一样。在虚拟数字货币领域,也会存在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欣法则,一个币种所要求的铸币成本(算力)越低,防伪能力越强,其就越具备竞争力,然而当算力边际成本趋近于零之时,人们又要追寻信用的背书了:是垄断矿场算力、交易所和钱包的巨头们提供了虚拟数字货币的背书,还是政府呢?帕累托最优实现之时,本身就形成了新的中心。

    念兹在兹的真空去中心化和真空自由市场,就像“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一样,不过是又一个乌托邦罢了,组织行为学就在那里看着电子报价和代码们,笑而不语。世界上之所以存在国家和法币,是因为人民需要国家和法币,人民可能需要区块链技术,但人民是否真的需要比特币或是其他的虚拟数字货币?或许人民只是需要假装自己在为未来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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