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城市,有一条很热闹的小街。这条街紧靠闹市区,东西向不过两里长,连接了两个路口。街东头是一所小学,紧邻小学的是一家医院。医院斜对面的街边上是一片农贸市场。
街西头有不少卖吃食点心的小店:卖烤红薯的,卖包面的,卖桃酥糕点的,卖珍珠奶茶的,卖脆皮小蛋糕的……
一天到晚,这条街上都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出来买菜的,接送小孩上下学的,到医院看望照顾病人的,逛街累了到这小街上吃点儿零食的,让这条街总是人气很旺,每个店面的生意都不错。
靠农贸市场那边的街面上,有一个很吊很吊的包子铺。首先店名起得就很吊:“一品大包”。不是二品,不是三品,是一品。不是小包,是大包。
这家店也就普通一间门面,门口摆了张桌子当柜台,收银的是个中年妇女。店里面有个很大的铝制蒸笼,四五层高,每层直径大概有一米。有根烟囱通到屋外。
蒸笼的下面摆着一大张长条案板,两三个看着六十岁开外的老阿姨围坐在案板边上,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包着包子。
我每次经过这条街,总是忍不住去这家店买包子。他们卖各种各样的包子,招牌包叫“猪肉大包”。这大包子三块五一个,价目表后面特别注明“保证当日鲜肉”。包子不小,一个顶饿,两个管饱。
吃这“猪肉大包”有讲究,第一口下去要特别小心。要先轻轻地在包子皮上咬个小口,把里面的带着浓郁肉香的汤油吸上一口,才能不怕油流出来烫了你的嘴或是拿包子的手。
因为是手工擀的面,所以包子皮特别有嚼劲。包子馅是纯猪肉,不掺别的,纯是肉本身的香。这馅看着也是肉红色发亮的,不像一般的包子馅用酱油着了色,掩盖肉质的不新鲜。这让人吃了很放心,味道也确实不错。
根据我的经验,吃上这猪肉大包并不容易。
你早上七点上班前去买,对不起,老阿姨们还没包好,没有。你上午五六点钟下班了再去买,对不起,已经卖完了。吊,真是相当地吊,谁让人家的包子味道好,又是开在人流量这么大的街上呢?
我有时乘兴而去,扫兴而还,吃不到想吃的包子让我一腔悲愤。以至于后来我去他家买包子之前,都要故意先问一句:“还有猪肉大包吗?”
如果很幸运,下班后还能买到两个包子,我就拿着装包子的塑料袋,站在店面门口,一边细细品尝这猪肉大包,一边看着熙来攘往的人流。这时夕阳西下,照在街上,万物都显得温柔……
回想自己以前吃过的各色包子,印象深的,还是少年时在家乡吃的水煮包。
那时我上小学,妈妈在服装厂上班。有时厂里加班到晚上六七点,下班后妈妈就会顺路带我去东启街的那家小店吃水煎包。
那家小店也很不起眼,不过也是一间门面,生意好像一般。店堂前面摆了几张小方桌,中间是个月亮形的门洞,把前后分开。店堂后面就是做水煮包杂碎面的地方。也是几个中年人围坐在靠墙的条案前忙着,包包子,擀面条。
案板对过是个贴白瓷砖的柴火灶,有三孔灶眼。一个灶眼上放一个大黑铁平底锅。平底锅的边沿很黑,锅底油亮。另两个灶眼上是一锅杂碎汤,一锅开水煮面。
水煎包是一锅一锅熟的,偶尔来店里没赶上,只好等下一锅。我总是饶有兴致地站在月亮门边,看怎么做水煎包。
在灶台前煎包子的是个矮胖子,人很敦实,很壮,脸好像总是憋得通红。
他总是先在平底锅里倒上一层油,迅速把包好的小包子在锅里码放整齐,再用陶瓷油壶淋上一圈油。把灶底的火略微捅大一点,盖上大木实锅盖,开始煎。
大概三四分钟后,揭开盖子,包子跟锅底接触的部分开始变焦黄。
那人用个木瓢往锅里添水,这水是白色的,据说是羼了面粉的面汤。水漫至包子三分之二处,再盖上锅盖煎。灶台上的水汽弥漫起来,大约五分钟后,水汽渐消,是面汤快煮干了。
再揭开盖,已经可以闻到包子的香气。那矮墩子又在上面淋了一次香油,就使劲把平底锅从灶眼上拖开,用一把细长的平底铲小心地把包子和锅底分开,铲起来出锅。
妈妈每次总给我买八个水煎包一碗杂碎面。水煎包每个比鸡蛋略大,这一顿下来饱得打嗝。吃完就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回家,天已经黑了,街两边家家户户窗户里都透出昏黄的灯光……
回到家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写作业,吃了水煎包杂碎面的晚上,作业写起来似乎格外有劲。
现在想想,这水煎包的妙处就在于半煎半蒸,亦蒸亦煎,融合了蒸煎两种烹调方法。水煎包上半部嫩,下半部焦。尤其是包子底那层黄澄澄的焦壳,沾着包子馅,嚼起来又脆又香,真是人间美味。
相比之下,小笼包就只有蒸,口感上较水煎包就单调一些。
没过两年,那家不知名的水煎包店就关门了。听妈妈说那些店里的人本来都是一家集体制饭馆里的,后来饭馆解散就合伙出来单干。
不过过了一阵儿,他们又开了一家“明亮酒楼”,换了地方,换了个大门面,还是卖水煎包杂碎面,我们也去吃过。还是熟悉的老味道,来吃的人很多,可以说是“食客盈门”了。
二十多年过去,那家“明亮酒楼”早就不在了,家乡也早已不是我幼时的模样。我还是很怀念那家东启街小店里的水煎包,觉得它还是比什么“一品大包”好吃多了。
是真的更好吃吗?也不一定。也许只是因为那水煎包里有我少年的回忆,有我味蕾里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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