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而》笔记 (一)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如果哪天你突然翻开《论语》,既没有立即合上,也没有一目十行的话,你或许会奇怪地发现,在这扑面而来的开篇首句话里,那个“学”字的后面,缺少了一个必要的宾语。
一个完整的句子,应该具有的东西,如果突然莫名其妙地缺了场,自然会带来指向的模糊和理解的混乱。这就像一个人只让你行走,可是不说向哪儿走,天地茫茫,东西南北这么多方向,你该走向哪里呢?因此,这里指向不明的“学”字就引出了第一个疑问:孔子所谓的学,究竟什么意思?是学习特定的一些东西呢?还是什么东西都要学呢?
按照我们对孔子的一般了解和猜测,这里的学,有可能是指《诗》、《书》、《礼》、《乐》、《春秋》等等知识性的经典,也可能是指礼、乐、射、御、书、数这些技术性的六艺,但如果考虑到孔子本人那种“学而不厌”以及“每事问”的求学态度,上面不管哪一种猜测,似乎范围又太狭窄了一些。不过,既然谁也无法让孔子起死回生,自己解答,所以也只好如此猜测或存疑。
我们说,无论是什么都要学也罢,还是特指儒家经典或六艺也罢,既然是学,自然是学己所未知,己所不能的一些东西,实际上都可以看作自我补充内能的一种行为。
“学”字之后,就是“习”。对于“习”,照例也有不同的解释。其中一种解释,说是温习。这种解释,主要是指向知识领域,而另一种解释可能是受到朱熹“鸟飞之说”的影响,指向了实践。这两种说法,似乎都能讲得通。当然,虽说是两种说法,也不必截然分开。因为儒家本来就是一个相当入世的积极现实派,他们“学”的目的本就是为了“用”,即常说的学以致用云云,而对于那些“怪力乱神”以及“死亡”等等超现实、超现世的东西,孔子多少秉持着存而不论的态度。所以,对于“习”字的上两种解释,完全可以兼而并之的理解。
在大体了解“学而时习之”的两个关键字之后,现在我们可以整个地看看这句话了。孔子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之后(而字也可作并且讲),时常温习,或者时常践行学到的东西,不也是让人愉悦的一件事吗?
虽然这句话是疑问的形式,但如你所见,孔子给出的实际上是一个肯定的答案,即“学而时习之,亦悦也”。但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孔子此处既没有说单纯的“学”是愉悦的,也没有说单纯的“习”是愉悦的,而是说“学”和“习”的时常结合,这才是一件可悦之事。倘若用一个粗糙的例子作喻的话,我们可以联想,如果这世上只有男人,或者只有女人,估计是谈不上乐的,就算乐也乐不到哪里去。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但是世上一旦有男有女,两者相遇相知,这就生出了许多的趣味和故事。所以,如果我们把这里的“学”当做世上的男子,把“习”假作世上的女子,那么对“学而时习之”这句话,可能会有一些更形象的了解。
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孔子不单说“学”之乐或者“习”之乐呢?
我们知道,按孔子自己的回忆,他本人就是一个“十五而有志于学”的人,学习了这么久,大概他也能体会,单纯的学习过程其实多数时候并不太美妙,有些时候甚至称得上枯燥无聊,如果期间再遇到一些学而不懂,思而不得的复杂问题,那几乎可以说是一种煎熬了。如此这般的艰苦学习过程,如果孔子单用一个“悦”来形容,那这位先生就有点太不近人情了。好在孔子没有这么说。这当然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否则的话,后世的老师们不知道又会怎样拿“子曰”的圣牌当令箭,批评课上那为数众多的“学而不乐”的青少年。
上面,我们用了一个通俗的例子去证明“学而时习之”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假设这个命题是成立的,我们不得不继续思索,这所谓的“学而时习之”,到底乐在何处?或者说,为什么“学而时习之”是愉悦的事呢?
为此,我们不妨再举一个例子。比如说,你之前完全不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是什么东西,后来通过学习和研究,某一天好像突然明白了一点,如果“求知是人的本能”不是太离谱,那么从“不知”到“知之”的这个过程,实际上同时也是求知欲得到满足或部分满足的一个过程,或许,这种内心的满足感和充实感确实会让人愉悦一下。
此外,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还有过一些更直观的体验。比如,你知道飞机是什么东西,和你自己亲自做出一架飞机摆在眼前,这中间的差距和乐趣估计是可以千万里相计的。因为任谁都知道,一个旁观者和一个参与者、一个学习者和一个实践者、一个接受者和一个创造者,两者的转变和提升,大概是愉悦感的又一个来源。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说,学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吸收的过程,积累的过程,而习的过程是一个释放的过程,实践的过程,所以,“学而时习之”里头有张有弛,有收有放,除了有利于学者的身心健康之外,大概确乎有些乐趣存乎其间。而真正的乐趣则在于,当学而时习之际,我们似乎是将那些“僵死”的知识或技能一一“复活”了,它们不再是空悬于自身之外的亭台楼阁,而是和自己日亲日近并最终成为自己精神血肉的一部分。或许,这便是学而习之的乐处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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