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刹车

我不能刹车

【一】

警车伴随着呼啸的警笛离开了，肇事司机也在确定完赔款事项后开车离开了，那围着事故现场里外三层的人群也全都散去了。

夜笼罩了这座小城，天上飘起了雪花，一瓣一瓣地落在了那摊殷红的血上，不多时就将它掩埋干净。

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似乎只有医院里阿彩家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才是这起事故发生的证明。

在这之前，阿彩一直生活在一个比较幸福的家庭中，毕竟在她眼中，没有那个令她厌恶至极的弟弟，她的生活一定会更美满。

弟弟阿华只比阿彩小了一岁，却占尽了父母的爱宠，尝尽了世间最难得的甜蜜。而她，却因为是他的姐姐，千事万事都要忍让着他，所有的苦痛都要先替他来尝尝，所有的好东西却都要先拿到他的面前让他先选。

父母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儿女能和和睦睦，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了。这些阿彩懂，于是她受了委屈也默默忍住，落了眼泪也再把它们咽回去；这些阿华也懂，于是他料定了姐姐不会把他的斑斑劣迹告诉父母让他们烦心，玩闹起来更加肆无忌惮。

【二】

前些日子父母给阿华买了辆自行车，他上的高中不比阿彩，离家很远。阿彩家中不算富足，只给阿华买了个普通的自行车。尽管他之前一直嘟着嘴说同学们骑得都是山地车，如果自己没有买就显得太寒酸了，但是买到这辆新的自行车以后，他还是高兴地立刻骑上去兜风了。

父母见阿华高兴，他们便也高兴。但是还是不忘教导他们姐弟要和睦：“阿华，虽说这自行车是买给你的，但你姐姐要骑得时候，你也不许不给，听见没？”

阿华笑眯眯地，像一只温顺的小羊：“听见啦！”

直到父母满意地离开，他才露出他的真面目，他转头扬起拳头恐吓阿彩：“不许随便碰我的自行车，知不知道？”

阿彩瞪了他一眼，也不回答就走开了。

【三】

过了几天，阿彩要参加同学聚会，问爸爸能不能把他的电动车借给她用一下。

“我明天还得去上班呢，”爸爸说完看了看旁边的阿华，“儿子，你明天要出去吗？”

阿华正在玩手机游戏，正入迷，头都没抬就回答：“不出去。”

“那就把你的自行车给你姐姐用吧。”

听到“自行车”三个字，阿华猛地抬起头，但想到自己已经说过明天不出门了，没办法拒绝，只好垂头丧气地应下了。

第二天，阿彩推出那辆还很新的自行车，刚要离开，阿华穿着拖鞋就跑了出来，恨恨地对她喊道：“你要对我的自行车好点，听见没？”

看到他一脸怒气却只能憋住的样子，阿彩难得地对他露出了笑脸：“听到啦！”

只是她这倒霉弟弟，比她想象中还要惹人烦。

午饭刚吃完，阿华就打来电话：“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彩无奈地回答：“我们刚吃完饭，现在去KTV唱歌。”

电话那头声音有点闷：“哦，那你看好我的自行车。”

才过去两个小时，阿华又打来电话：“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阿彩简直要骂人了，她这才出门多久，阿华就打来了两个电话，就为了个破自行车，这小子怎么这么磨磨唧唧的。心里这样想，但她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和：“一个小时以后就回去了。”

“真的一个小时？”

“真的。”

【四】

唱完歌，大家觉得还不尽兴，想去附近的冰激凌店找个座位打牌。

“你们去吧，我得回家了，爸妈都着急了。”阿彩不好意思地对朋友们说，只有她知道，着急的不是父母，而是那位让人头痛的魔王弟弟。

她骑上自行车，飞奔回家。

阿彩骑车转进了自家的楼区，突然发现门前站着一个人，她赶紧急刹车，自行车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嚎。

听到这声音，站着的人飞奔过来，竟然是她的弟弟阿华。

“你在等我？”阿彩戏谑地问。

然而阿华根本就没理她，直接从她手中夺过了自行车，冲她吼道：“你不知道这么急刹车会容易让刹车坏掉吗？”

“我…….”阿彩刚想解释，阿华又硬生生地打断了她。

“不是说过让你对我的自行车好点吗？你就是这么对它的？你再也不许碰我自行车！”阿华吼完，推着自行车离开了。

阿彩一直定定地站在原地，脸色煞白，阿华虽然总爱捉弄她欺负她，却从来没有这么吼她冲她发脾气。阿彩不知道到底急刹车是不是像阿华说的那么恐怖，她只记得阿华走之前的暴跳如雷和他瞪圆的双眼。

夏天的凉风狠狠地划过她的脸，比腊月的北风还要冷。

【五】

姐弟俩默契地没再提那辆自行车的事，阿彩也暗暗发誓再也不碰阿华的那辆宝贝自行车。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生活就是不断扒开你自以为抚平的伤，直到你再没办法喊疼。

那天母亲炒着炒着菜突然发现家里没有盐了。

“阿彩，出去帮妈买包盐。”

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道：“超市离得太远了，你骑阿华的自行车去吧。”

见阿彩不动身，她从厨房走了出来：“阿彩快去啊，我等着炒菜呢。”

“妈，要不你给爸打个电话让他带包回来吧。”

阿彩真不是懒得去，只是有了阿华吼她的那件事，她真的再不敢碰他的自行车了。况且骑自行车刹车是难免的，她也不能对阿华保证她再也不会急刹车不是。

“说什么呢，那怎么来得及呢，快去。”母亲不满地催促着，阿彩一向勤快，从来没见她这么推脱过。

“姐，你骑我的自行车去吧。”闷在一边地阿华开口了，虽然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他的话依旧让阿彩吃惊。

阿彩想了想还是拿起了车钥匙，推出自行车去了超市。

【六】

她在路上飞快地骑着，想着老妈的菜还在锅里等着这包盐呢。

彼时已经入了冬，她出来得匆忙，连围巾帽子都忘了带，风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脸，道路两边的树上叶子七零八落，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天更是阴沉得厉害，似乎是承受不了所有的重量要掉落在地上。

看这天，八成是要下雪了。

阿彩有些心不在焉了，她想起了阿华不情愿的表情，嘟了嘟嘴，好像我很愿意骑你的自行车似的，我可没觉得它有多宝贝。

恍恍惚惚着她就要经过一个岔路口，忽然一辆汽车出现在她眼前，虽然是转弯，但车的速度并不慢。

阿彩刚要握下刹车，眼前突然浮现了那日阿华吼她的情景，他暴跳如雷，眼睛瞪得又圆又可怕，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咒骂她，又像是想一口吞掉她，阿彩心中一阵害怕。

而就这么一晃神，她就再也没有机会刹车了。

那辆车来不及刹车直接撞向了她，空气中响起了金属的刮擦和撕裂声，自行车被轧得变形扭曲，阿彩被撞得飞上了台阶，又失去平衡滚落下来，殷红的血汩汩流出，将地面都染成了红色。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像是在搜寻着什么，在看到完全成为报废品的自行车时，泪混着血从她残破的脸颊流下，最终，她还是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车主慌忙下车，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现场，不知道谁叫了救护车，也不知道谁打了报警电话，警笛声呼啸着，几个警察下车勘察现场……

阿彩死了。

这个时候，雪还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