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銮,只要桃花开了。我就去接你回来,让你成为我的公子妇。”
壹
天有些高,有些辽远。从高墙望过去是那么辽阔。梨花簌簌飘落的景象是看不到了。
可是耳边风猎猎作响,却不是那么美好了。身后是惊叫呼唤,可是我已经不想回头再去看了。就这样吧!这样摔下来,去找到公子。
王的声音很远,也很近。
犹记得公子将我牵着,推开车扉,温声细语地嘱咐着。
“薄銮,只要桃花开了。我就去接你回来,让你成为我的公子妇。”
记忆里公子白皙的下颚抵住我额头,桃花幽香如昨,我脸通红,有些羞涩地点头。
然而又有谁知那蔓延而来的酸楚如此浓烈。
贰
转眼就是眼前恢宏宫殿中玄衣绶带拖曳,羽扇轻摇的纷纷幔纱,绘着江山永固的屏风遮掩住王的容颜,只是隐约可见他慵懒极地倚靠在美人怀里。
“尔便是西邑所献上的美人?“那人口含葡萄,话语微停滞,“不过尔尔。”
手攥紧衣袖,那广袖绣着朵朵暗色牡丹,墨绿色枝叶缠绕着,绵延不绝,迤逦覆盖住脚尖。
“薄銮,为了阿胤,你必须成为王的女人,不是简单地走个过场,而是当上王的王后。”临行前那句如梦乍醒的话,一针针绵绵刺进心头的软肉,半分甜蜜就要半分苦涩。
血味。
咬破了嘴唇。
可是我又如何能退却一步。
极是艳丽地一笑,眉末用胭脂点上一点蝶翼栩栩。血色沾染上唇瓣,微微晶莹剔透。眉眼流转之间,媚骨天成。
“妾西邑薄銮,是为成为王的女人而来。”声音如珠如玉,滴溅入心。暗暗幽香。
啪的一声,靠膝美人被推出屏风后,香泪跌落,美人突起噎声。
江山永固的画作被推开,王跌落又站起来,目光如炬,直直看向我。
不禁咬紧牙关。
“阿舒?是你回来了吗?”
叁
果然还是当初的郅,我闷声而泣,却又禁不住想笑。
不知是应该哭自己的处境惨淡还是笑我俩的久别重逢。
恰如曾经烟雨里梨花破碎,是爱雨的微蒙还是恨香的跌落。
可是我始终还是期待着伞下那人依依走来,向我伸出手,手腕上缕带是我编的同心结。
泪珠跌落摔碎。
“是,阿郅,我是阿舒啊。”我大概是喜极而泣吧。终于得良人免我惊扰。往后大概一生顺遂。
郅向我伸出手,带有浓郁的龙涎香,白皙养尊处优的,不是那时候爹爹带回家怯生生的模样。
大概这就是薄銮的归宿了。
被自己心爱的公子送给别人。
肆
我本来不叫薄銮,那是一个悲伤的名字。
我本名为南宫舒澈,父亲是鄢国长史,也就是现在我站着的国家。
郅是鄢皇室众多公子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不受宠到寄养在大臣家里。我与他一起长大,直到父亲因罪被下狱,我离开鄢国逃亡就不再见过面。听说他被接回王宫,由他母妃的亲族拥护着,没想到他最后成了王。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逃亡路上十分艰难,我不由得想法子去挣钱,幸好我女红不错,绣些时兴的花样卖给与我同样喜欢新鲜的贵女们,收益很是可观。
可是战乱不太平,往往四处飘零。
经过西邑时还倒霉地碰上兵祸,我不就是贪嘴想上街吃碗热汤面,因为贵女的厨艺实在难以启齿啊。
结果就差点一枪给我挑了个对穿,我吓得愣住,其实嘴里碎碎念地臭骂这世道,骂这刍狗。
大概是诅咒起效,利枪没有挑起我,一道天青色帐布蒙头盖下来,遮住我视线,我堪堪后退,刚好踩到一颗石头,骨碌滚了几滚。错过了看公子英勇无双,绝世艳艳的英姿飒爽。
翩翩公子一回头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片子哭得涕泗横流的,实在毫无美感可言。
关键还是事后我抱着他大腿不让他走,因为他把我的肉包子踩扁了,我辛辛苦苦得来的钱啊!
“我现在没钱。”公子很无奈。
“赔我!”
“要不我把自己赔你好了。”
我揩揩鼻涕,愣住了。笑了一声不经意冒出个泡来,公子顿时惊呆了。
原来公子真的是公子,西邑王室的公子。那我就死皮赖脸地扒着他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想要是被别人知道我的真名估计不安全,谁知道我倒霉老爹有没有什么仇家。所以我告诉他我叫翠花,他表情抽搐得很是美妙。
“不行!要是被别人知道我身边人叫这样通俗的名字,我还怎么服众!”
他敲着扇子,击掌一指。
“叫薄銮吧。”
我问他是有什么含义,他说是薄情銮殿的简称,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西邑对美人的称呼,红颜薄命的美人。
“没想到啊!翠花你打扮起来也是好看的。”从我口不择言说出那个雅俗共赏的名字后,许胤便常常以此打趣我。
伍
那时候我庆幸自己曾经是贵女,可以随着他出行,不用费力去学,就能打理好他身边的事务。坐跪在书室里,斟茶莳花落棋皆可,西邑风俗不如鄢国高雅,我通常都能得到客人的赞赏。
直到被人讨要,一直走路绶环佩带都不轻摇的我只想撸起袖子大打一架。
偷偷溜进书房想偷听,却听见温文尔雅的公子第一次发怒,把来人斥责得狗血淋头。
我暗暗欢喜,他对我大概是不同的。
他说薄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应该是个贵女。我点点头,算他眼光还不错。
他说西邑无人能及上薄銮的美貌,当然智商就另当别论。我姑且当做他是赞美我,做人嘛!也要谦虚不是吗?所以拿我最具有的智慧来开玩笑,还是比较好笑。
他说他会娶我做他的公子妇。
春水绵柔,倒映梨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牵着我的手,一步一回头。眼里是温柔至极的暖意。我穿着新做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跟着他一步步的。
在梨花树下站住,他给我簪上一朵梨白。
其实我很心虚,出生在世家贵族又怎不知门当户对,何况他是一国公子,但少女的心思大概总是希望自己是特别的一个,怀揣着一点点微渺的期盼,去愿那良人专情,许我一个长安。
直到……
陆
“薄銮,我要求你一事。”
我扶着鬓间梨花,微微点头。
“鄢国新君即位,各国都会进献美人以求姻好,西邑也不例外。”
“嗯。”
“我想让你也去。”
手扶不住那娇弱的柔情,树上梨花簌簌飘落,浇了我一头白雪,心上也如同此一样。
“为什么?”
“西邑无贵女,鄢国看不上。”
原来是如此。
“不用怕,只是走个过场。落选后我便接你回来。”公子依旧笑得温雅,让人不禁沉沦。
是吗?我该信吗?我应该问一问吧,也许,怎么会有也许呢。
可是即使这样,我也是点点头,他终于拥我入怀中。
我除了信你还能如何呢。
他尚且还给我希望,而国君就不是如此,他说我一定要当上王后。
其实只要我落选了,也不会有人再来接我。公子他不过是温雅惯了,不会说决然的话。
“阿舒,你怎么了?”灯花爆了一下,我蓦然惊醒。怎么又做这种梦了。
容郅有些皱眉,大概是看奏折不太如意,不过看向我却带着笑意。我不由心虚。
抹抹嘴角的口水,忙坐起来给他磨墨,同时也对他笑一笑。
“阿舒即使是王后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他声音很是畅快,我却不好意思起来,凭着幼年交情,阿郅勉为其难地答应让我成为他的王后。
我总算是交了差。
柒
最后一次出宫远远看到公子,他托人送来一方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簪,雕刻成梨花的样子,只是做工不甚精细。
想起他牵着我的手有些伤痕,便郁闷得趴在矮几上一动不动很久。
公子是很爱惜自己能画会写的手,有时候臭屁得不行。
几年后阿郅坐稳了王座,开始四处征战沙场。捷报连连,昭示着鄢国的无双国力。
同时西邑为免战祸遣派使者前往鄢国请求和亲,求娶公主婉下嫁公子许胤,那一晚我赤脚跳了一晚上的舞。
他终究还是负了我。
其实我早就没了可能,只是,只是不甘心罢了。
“阿舒,你要是不愿,孤就拒了他。”
阿郅终究还是发现了,但是明明那样雷厉风行的人却在此事上小心翼翼。
“不用。”我扶着宿醉未醒有些晕的脑袋跌跌撞撞的,阿郅抱住我。
“阿舒,忘了他吧。”
忘了,我又何尝不想。但是一想到梨花簌簌,他温雅地笑着给我簪上一朵梨花,心却不愿意了。
求亲酒宴上公主婉喝得有些醉了,嚷嚷着不愿和亲。
“阿兄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汤了!这样偏隅小国竟要我下嫁?”
“公主醉了,扶下去休息。”我扶额,本来就不乐意参加。
“你这妖妇!不过一介贫贱之躯妄想成为王后!可笑至极!现在还教唆我皇兄将我下嫁!你这个妖妇!”
“放肆!”阿郅动怒。
我却微微笑,西邑的确是小国,但是一向与鄢国交好。如果只是单单姻亲往来确实不需要嫡亲公主下嫁,但是要是吞并嘛。
筹码当然越大越好了。
只要嫡公主有什么不测,便出师有名了。
送嫁之时,我代表王室给公主梳头,只要象征百年好合的玉梳轻轻擦破一点油皮,此计便成了。
果然鄢国顺利向西邑开战。
捌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犹如黑龙般的军队,摇着美人扇。
“王后,这里风大。”侍女般若站在我身后给我披上衾衣。
“我作为母国即将被讨伐的怨妇当然凄凉一些比较好。”
“前往西邑的人到了吗?”我悄声询问。
般若点头。
“那就好,记得不要走漏风声,切记只有当他走投无路时才能出手搭救。”
“是。”
鄢国军队势如破竹,不出几日便捷报频传。我也收到西邑的密信。
他们说许胤要见我。
对着妆台,我描着眉,点上嫣红。摩挲着白玉梨簪,有些心不在焉。
西邑靠近边陲的小镇上,许胤被藏在这里。我推开门扉,有些破旧灰尘气味呛鼻。
我高贵的公子现在住在这里,心里倒是有些不舒服。
“你来了。”还未走近,他就是一阵咳嗽,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手按住他额头,有些烫。
“你怎么了?”他脸色很苍白。
“我快死了。”他还在笑,一如当初。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想再求你一次。”
他颤抖地从衣袖中摸出一支发簪,血色的红玉,雕成牡丹的样子,看得出他手法长进了不少。
“你难道这几年都在学手艺,没有好好学习朝政。”
“没有薄銮在一旁,无心向学。”他还在打趣。
我摩挲这簪子,有些哽咽。
“帮我簪在婉儿头上好吗?”
耳边一阵轰鸣,我难道又是做了一件傻事。
“什么?”
“公主婉啊,我本来是送给她的,可是还没见上一面呢。不过她也算是我妻子了。丈夫给妻子簪发不是很正常的吗?”
“公主婉!”
我站起来,收起一切温情和怜悯,冷冷看着他。
“怎么了?”他还问!
“你真的忘了吗?还是从来就是我一个人在做梦!”
“你说过你会娶我的!”我忍不了了。
“那样啊!或许是当初年少无知吧。王后。”
那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他还笑着,低头摆弄衣服。
“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记得那些干嘛。”
“你喜欢公主婉?”
“不然我为何娶她。”
“不是为了姻亲吗?”
“姻亲有你维持,不就行了吗?我可不想牺牲自己。”他犹低着头。
“是吗?原来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啊。”
“不是!”许胤抬头有些慌乱,但最终把话咽下去,好久才说。
“是我当初不懂事。”
良久无人再说话。
我抹干净眼泪,抓起那簪子就走。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给你簪得极好看。”
“那,谢谢了。”他声音淹没下去。
狼狈至极啊。
回去后我对着镜子枯坐,没去公主婉的葬礼,那簪子也没有簪上。我就要气死他。
结果隔日他的死讯传来时,我就后悔了。
即使以后黄泉相见,他会不会再也不愿见我了。
我拿着那簪子簪在自己鬓上,对着镜子,还是我戴着好看。
站上城楼时,风飒飒。
我从最高处跌落,犹如破碎的梨花粘上雨水,沉重孤弱。
我想如果到了冥间要快点找到公主婉给她簪上去。
温热的血溅开,五脏六腑破裂。那簪子断成两截,我努力偏过头去够,看见那血色牡丹花后刻着薄銮二字。
他说那是薄情銮殿的意思,原来是指美人,红颜薄命的美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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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哗哗
一个在校的幻想写文偷闲的假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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