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百度经查，南翠山是被一帮溃逃至此的残兵占据，匪首曾在军中任百夫长，因私自截流军资，违背军法被处斩刑，将军一时心软，念着他曾立下的战功，便只断他一条右臂赶出军中了事，谁曾想他心生怨怼，归乡途中纠结了一群逃兵，或是因违反军规被处罚的、或是因执行军令不利遭到驱逐的、或是对朝廷心生不满而私下离开的，在这里聚众为恶。当地官兵只当这是一帮普通盗匪，屡次围剿都不得其法，才做大到今天这般境地，若不是武长安等人得力，即便是州府派大军到场，也不一定能只死十几个人就灭了整个山寨。
只要不是打着盗匪名义的北国密探，官府就放下心来，盗匪们该当如何治罪自有朝廷法度，于是将军饷再次装箱，贴上封条，装上马车，往北方运去，仍是由木帮押运，但明显的是帮众的领头人已经变成了武长安，虽然他还是干那些粗笨的活。
石铮立了大功，从官府领到很大一笔赏银，也买了辆马车，带着许言和罗敏，跟在木帮后头，他们休息，他也休息，他们赶路，他也赶路，时不常还帮着镖队干点力气活，有人问起他便说他和武长安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兄弟，师兄弟就应该并肩前行，镖队碍着武长安的面子，也不能硬赶，也就只能这么不伦不类地一路向北。
罗敏笑话石铮木帮的人还能把你这个江湖散人当做是兄弟？石铮正色说这是战场铁血淬炼出的生死情谊。罗敏脸色一凛，不自主想到易慎行，又转头看了看一直低眉顺眼地坐在马车一角的许言，她对两个人的说说笑笑也好，正经对谈也罢，并不搭茬，只偶尔会抬头朝窗外看看。
许言是在想武长安！
武长安，武长安，三个字在舌尖跳动着，带着奇怪的韵味，却又有种莫名的熟识感，她见过他吗？许言在脑子里扫过所有认识人的面孔——身量较高，总是身板笔直，微瘦，武功高强，熟悉军务和政务，面冷心热，有决断，有胆识。这样的人除了易慎行还能是谁？许言在心里叱骂自己，仍旧是无法接受易慎行已经命陨疆场的事实，是不是任何一个有胆有识的年轻军人在她眼里都是易慎行的模样？
可，武长安到底是谁？一位有勇有谋的猛士，怎会流落江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易慎行的缘故，许言想问清楚，想给他们必要的帮助，“你是谁？”
许言问这话的时候，武长安嗤笑着反问我是谁？
是啊，许言有什么立场去追问几乎是陌生人的武长安？他带着一身伤痕，明显是经历过生死，自然是不愿意回想的，好不容易放下，她又何必追根究底？
“你认得易慎行吧？”许言尝试着问，易慎行这个名字刻在脑子里，说出口时有些痛。
武长安明显愣了一下，用并不十分确定的眼神扫视许言。
许言顿了顿，又说：“他在北境从军，是骁果营主将，曾带全营官兵孤军北上进了沃城……”
只要是在南国从军的人，即便不认识易慎行也应当听说过的，谁料，武长安反问一句，“姑娘为何如此确定我曾从军？”
石铮原原本本地向许言描述南翠山一战，绘声绘色且极其详尽，她如何也不会相信镖队的力夫有本事找到进攻山寨的最佳路径，还能教授官兵们使用长绳、弓箭、弓弩的技巧，更能够在战局陷入胶着的时刻带着石铮砍杀匪首。这不单单是位老兵，根本就是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或者说姑娘如何确定我在南国从军？”仿佛知道许言要问什么，武长安抱着他那块朽木淡淡说道：“军人分南北，百姓却不分，我带人攻入山寨是为了小镇百姓，不是为了那笔军饷。”
许言脸色一白，呆愣片刻，劈手夺过大夫手中的伤药，“我来给你换药。”
武长安先是一愣，双手用力扯开上衣，露出斑驳纵横的伤疤，冷冷说着，“北国人如何？南国人如何？谁不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
“住手……”武长安肩窝的伤口汩汩流血，许言连忙拿起棉布，用力按住，“你与我说明便好，何必动气？”许言知道武长安是在说气话，他是军人，而且是南国军人，否则不可能知道南国地方守备的兵器配备，他要那二十件轻质皮甲和二十把连弩都是金贵物件，是守备军械库的所有，这样的细节即便是北国密探也不可能知道。
“你生在富贵人家，怎么懂普通百姓之苦？夜城，原本是富庶之地，有丰沛水源，也有富饶土地，人称塞上江南，是产粮大城，多年来被南北两国抢夺，一时被南国占去，一时又被北国占去，国君倒是可以标榜军功，可百姓如何生活？他们今日供奉明氏皇帝，明日又供奉柏氏皇帝，南国说他们是北国奸细，北国又说他们是南国奸细，好好的塞上江南，生生变成了北方荒漠，地荒了，人走了。”武长安越说越是激动，将手中的衣物往地上一掼，“百姓哪管得了变天这样的大事！”
许言扔了个眼神给站在远处的罗敏，罗敏会意，将止血药粉洒在棉布上，又递回给许言，为了方便上药，她不得不站起来，站到武长安身后，才能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绑到他肩头，相较于壮硕的军人，武长安是有些单薄的，但每一束肌肉都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你是夜城人？”
武长安身子一僵，不再说话。
“不对，你之前见过我对吗？否则你怎么会知道我生在富贵人家？”许言绑紧绷带，走到武长安面前，盯视着他的眼睛，“你到过洛州？到过北武？我们在军中见过？你，是骁果营的人？！”
武长安站起身，试图往外走。
“武长安，你是骁果营的人！你是易慎行手下兵丁是吗？你随着他一起翻过雪山进了沃城是不是？你受了重伤昏迷过去又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对不对……”
武长安猛然回头，盯视着眼前身形娇小眼神犀利的女子，眼里竟有伤痛，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却又因为脸上遍布瘢痕，那笑稍纵即逝，“是又如何？”
“你能活着，其他人呢？有没有其他人，有，活着的吗？”许言不敢看武长安，转过身背对着他，嘴里呢喃着，“有人还活着，他就能活着，对不对？他，有可能活着的，他不会将我一人丢下的，多痛多苦都能抗下！”
罗敏心中不忍，伸手扶了扶许言，谁料许言甩开她的手，嘴里仍然呢喃着，“毁了容不要紧的，断了腿也不要紧，只要他活着，活着就行……”
然而，武长安的话，冷冰冰地兜头浇了下来，“骁果营上下九百人，一路北上，被泥沼、雪崩、悬崖折磨，进沃城的仅有六百六十九人，一场血战后回南国的有十三人，如今活着的仅有九人，死在沃城的六百五十五人，主将易慎行、副将丁崇，参将曾忠华、费树、钱季开、孙大业，百夫长李壮、周同海、吴顺等，凡有军职者均被挂在沃城城外，曝尸七日。”
许言脚下踉跄，眼前一片雪白，仍是不死心，“那，你……”
“普通兵士六百三十二人，全被扔在城西荒郊外的一处深沟里，不许焚烧、不许掩埋、不许收殓，任秃鹫、野兽撕咬吞食，最后只留下血迹斑斑的白骨。”武长安微微弯下身体，与许言脸对着脸，疤痕仿佛活了一般，在他脸上蠕动，“我脸上的伤，不是被刀剑劈砍所致，而是被野狗的瓜子抓挠的，呵，多亏了我的那些兄弟，野狗不必争抢就可以吃了个肚圆，何必来撕咬我这个还有一口气在的？”
许言再也听不下去，冲到院中，大吐起来。
武长安？许言在心里重复一次这个名字，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骁果营名录，她是偶然看到骁果营奖赏名录的，并未认真记忆，所以是否有武长安这个名字她也并不十分确定，但听他说起沃城一战那样的详细，又对人数记忆得那般清晰，是骁果营官兵无疑。可他为何不归队？不返乡？是因为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创伤难消？还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家人？可他又如何与木帮扯上了关系？又如何得了柄令江湖人敬畏的刀？一个又一个疑问把许言压得心越沉越低，另一个从心理伸出翻涌了上来——到底易慎行在沃城遭遇了什么？
杨锐说起沃城之战，只寥寥几句，并不向许言谈论战场血腥，是维护了易慎行，也是安慰着许言，可武长安不同，他似乎是有意说起那些可怕的事，更强调着自己是从尸体堆中苟活下来的，使许言问无可问答无可答，可这样的画面在许言脑中被替换成了易慎行的样貌，他被人劈下马、他被长矛刺中胸膛、他被乱箭穿心、他被缚住双手挂在城头、他脸上全是血痕……
这样的可怕画面刺痛了许言的心，痛得她每喘一口气都沉重无比，也都痛彻心扉。
前一章：悬疑丨朱颜改 第26章 偷城
后一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