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人扶残醉,晓风吹未醒。映水曲、翠瓦朱檐,垂杨里、乍见津亭。
陆小凤哼哼唧唧的唱着自己也听不懂的山歌,仰着头使劲拍着酒壶里仅剩的几滴酒,眯起左眼像是要望穿壶底,舔着还留有香味的嘴唇,“嘿嘿”的笑了两声。
掂量着差不多三两的桦树皮酒壶,褐色的壶身光滑无比,上面弯弯曲曲的刻着两个字,握在手里有点儿膈手。
虽然刻字人的手艺确难恭维,无什么美感,但一笔一划拆开来看倒也有模有样,大概刻字人是初次,只掌握了每一笔的劲道,顾不全整体的布局。
司空摘星趁着陆小凤微微出神,猛地抢过酒壶,运气一提,连接几纵,三两步便到百米之外,他对着河对面昏昏暗暗的烛火,费尽心神的辨别着酒壶上的两个字。
陆小凤趴在马上,嘴里嘟嘟啷啷咒骂着司空摘星:“快把酒壶还给我,你个死飞贼。”
司空摘星笑嘻嘻的回嘴道:“陆小鸡,别那么小气嘛,大家朋友一场,让我看看酒壶上刻的字,又不会死!”
他左看右看一笔接着一笔摸索着,终于理清了头绪,兴奋的朝着醉的不省人事的陆小凤大声喊道:“陆小鸡,我知道啦,哈哈,我知道啦,你刻的是‘薛冰’...”
“冰”字的声音刚刚落下,司空摘星忽的想起某件已成定局的事情,先前猜出答案的激动之情被隐藏在心里的愧疚完完全全的取代,他拿着有点刺手的酒壶,摇摇头长叹一声。
他奔到陆小凤身边,把陆小凤从马背上伏下来,背到不远处的凉亭里,湖风夜起,吹散了陆小凤的些许酒意,他换了种稍微舒服的姿势,枕着手臂像是做梦又像是清醒,拉着司空摘星的手道:“冰冰...别走冰冰...我好想你。”
司空摘星抖了一机灵,硬生生把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压了下去,他抽出被陆小凤“非礼”的双手,略带嫌弃的甩了甩,拿起搁在一旁的酒壶,塞到陆小凤手里,惋惜的说:“陆小鸡,都过去了,忘了吧。”
山,还是那翠绿色的山。满山坡的月季和蔷薇,似乎比去年开的更好。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时隔一年,陆小凤才敢重新踏足这熟悉的地方。
这里的每一个姑娘,每一次歌声,每一棵幼树,每一朵鲜花,甚至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或多或少的带着那姑娘的影子。
陆小凤从未这么久的思念着一个姑娘,他是个浪子,浪子多情但不痴情。
他原以为她不过是他生命里的其中之一,缺了她或许不那么完美,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可当他揪着金九龄的衣领,大声问:“薛冰了?薛冰在哪里?”
他慌乱不堪,心里叫嚣着她的名字,一遍遍告诫自己:“冰冰一定没事的,她绝不会有事...”
金九龄看着他的眼睛,把他的慌乱和绝望尽收眼底,他露出残酷而又奇特的笑意,轻轻的告诉陆小凤:“我现在就要去见她了,你却要过很久很久才能见到她,很久很久...”
陆小凤撕碎了他的衣领,看着金九龄跌落在地,他的声音忽然停止,身体也开始僵硬,他一把扶起金九龄,继续摇着他:“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薛冰...薛冰...她到底在哪里。”
他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疯狂,看着一点点冷下去的金九龄,心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为何死的不是我?”
陆小凤不怕死,但他惜命,薛冰曾问过他:“你不觉得自己很矛盾吗?不怕死,又很惜命?”
陆小凤丢了颗花生米放到嘴里,满意的嚼碎,摸摸他那两条和眉毛一样的胡子,故作高深的对薛冰说:“冰冰,这你就不懂了。我不怕死,因为我不是懦夫,我惜命,因为这世上还有更多值得我活下去的东西。”
薛冰吐吐舌头,对他伴个鬼脸,吃醋道:“哼,你还不如说,这世上有好多女人,你才舍不得死。”
陆小凤哈哈笑起来,敲着薛冰的头:“这话只对了一半,不仅有女人,还有酒。”
薛冰气结,拉着脸,不甘心的说:“陆小凤,你就是个没良心的,我看就算哪天我死了,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的,肯定继续搂着别人的女人卿卿我我了。”
陆小凤看着她俏生生的脸上两个小小的梨涡,虽然生着气,眼睛里却是化不开的甜情蜜意,情不自禁的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在额头上吻了吻。
“冰冰,你觉得江南怎么样?”
薛冰眨着眼,点点头:“小桥流水,柳树繁花,是个好地方。”
“我也觉得不错,这样吧,等我这次抓住了那个绣花大盗,我们就去江南一趟,好不好?”
薛冰从怀里挣脱出来,盯着陆小凤的眼,试问道:“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别人?”
陆小凤点头默认,薛冰低头浅笑,伸出小拇指像小女孩得到好吃的糖一般:“那我们拉钩,可不许骗我。”
凤老雏莺,雨肥梅子,落花流水载轻愁。
陆小凤久久的望着一棵木棉树,红花缀满枝头,像极了姑娘嫣然的脸庞。
司空摘星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不住问:“看什么呢?那树上难不成有仙女?”
陆小凤没有回头,懒懒的笑了,像是询问又像是自语:“你知道这是什么树吗?”
司空摘星把玩着手里的月季花,头也不抬的答:“木棉啊。”
陆小凤继续说:“那你可知道谁最喜欢这种树?”
还不等司空摘星回答,陆小凤点点头,喃喃说道:“是的,她最喜欢了,冰冰最喜欢木棉树。”
“姚黄魏紫向谁赊,郁李樱桃也没些。却是南中春色别,满城都是木棉花。”陆小凤顿了顿,敛了敛心神,声音幽幽,如深渊难见其底:“冰冰,我来了。”
他拿起挂在腰间的酒壶,走到木棉树下,用手刨开地上的土,指甲入泥,皮绽肉开,鲜血混着石块,他不觉疼也不想停,司空摘星站在一旁,并未劝他,只是静静等着,等着他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陆小凤最后摸了一遍刻在酒壶上的两个字,那是刚刚失去薛冰时,有次醉酒刻上去的,而后一年里他都带在身边,片刻不离,放佛只有那样,才能暂短的忘却没有她的痛苦。
陆小凤把酒壶轻轻的放在刨开的土坑里,红这眼佯装开心说:“冰冰,我走了,七十年,不,六十年之后,我就去找你,你会等我吧,不等我也没关系,我跑得快,一定可以追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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