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邓家爷孙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隔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院中的练武声便如时响了起来。温从戈只安静坐在窗边看着,不指点,也不出声。
不是他不想指点,而是不能。
他的经脉远窄于常人,身体又弱于寻常武者,在武功这件事上,他根本占不到任何优势。
练体术不行,练内功也不行。
后来他没有遵循叶孤云的教导,强行练功。在一开始练武的时候,他好不容易有了内力,可有几次都因为经脉窄挤,无法正常运功,他不得不半途而废,散去内力,再重头再来过。
温从戈的功法,正常人习不来,他没法儿教小虎子,还不如让魏烬全程教下去,起码魏烬会的,是正统武功。
一连三日,小虎子天蒙蒙亮跑来温从戈的院子,和魏烬练功,吃了午晚饭再回去。解了泠梧身上的蛊毒后,齐咎然便带着半死不活的王蛊赶了回来,温从戈又放了次血,将那小蛇养了起来。
不能赶路,齐咎然和梁栖两个人无事可做,偶尔会出声指点一下。
小孩子看着软乎,倒也是个犟脾气,硬是顶着严寒和高强度的训练没放弃。
小虎子的爷爷偶尔会过来看看,和温从戈坐在大堂喝茶,两人不说话,也不交谈。温从戈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他望着小虎子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担忧。
这日依然如此。
温从戈给老人家倒了杯茶,又端了果盘和糕点,他坐到另一边,目光望着门外,轻声问道:“您是在担心,小虎子学会了武功,会跑去边塞寻他爹娘和阿兄?”
“是啊,他和他爹性子很像,都倔。他若真要去,我舍不得,却也拦不住。”老人家幽幽叹了口气,“这是我们老邓家的独苗苗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莫要忧扰太多,以后的路,让他自己去走吧。更何况,我和汇泽在呢。”
“他年幼时常被欺负,被说是没爹娘的孩子,还克死了兄长。老子我一把老骨头都酥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还能护他几年?我同意了他学武,起码以后我不在了,也没人能欺负他了。”
老人家突然觉得说得多了些,怕温从戈生气,有些局促不安地搓弄了一下灰扑扑的衣角,这院儿里住的人不说富贵,却也锦衣着身。他胆怯啊,可他小孙子在,他一个没本事的手艺人,只能厚着脸皮过来。
“小公子…你莫嫌老头子我唠叨…”
温从戈笑了笑:“怎会?汇泽要教小虎子,我无聊得紧,您来陪我说说话,正好。”
老人家看向温从戈,说道:“那这银子…得给多少?”
“您这就折煞我了。小虎子与我有缘,前几日喊我一声阿兄,如今拜了汇泽为师,喊我一声儿师叔,您算长辈,我还没来得及登门孝敬您呐,哪能让您再出银子啊?”
“阿爷!你们在说什么?”
小虎子跑进来,扑到邓老伯怀里蹭了蹭。
温从戈笑答:“我在同你阿爷商量,帮你们重新置办下屋舍。”
邓老伯微微错愕,刚想否认,小虎子便先他一步摇了摇头,小大人一样拒绝得干脆利落:“不要,阿爷说过,无功不受禄。”
温从戈点了下头:“好,那我听小虎子的。”
小虎子眼睛发亮,又兴奋地窜了窜,在邓老伯脸上亲了一口:“阿爷,师父说,我们要去山上,他要教我骑马打猎!”
温从戈心下一动,说道:“那正好,等你学会打猎,把猎物交给你咎然师叔,让他拿去卖,卖多少是你的,剩下来的猎物留着吃。”
小虎子弯了弯眸:“啊!漂亮师叔好聪明!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攒银子了诶。”
魏烬跟在后头听到了,抬手擦了擦额头的薄汗:“那是自然,你阿眇师叔天下第一聪明。我们恐怕中午不能回来吃,阿眇,你自己可以吗?”
温从戈抬了抬下巴:“我还有邓叔陪着呢,你们且去吧。你可悠着点练,注意小虎子的身体。”
魏烬拍了拍额头:“啊对,你一说这个,我们回来正好跑一趟集市,给小虎子买点补身体的。你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带回来。”
“你看着来吧。对了,怎么这几日不见沈胥?”
“有些事,我让他去办了。”
温从戈点了点头,没有追问。魏烬却是目光闪烁了下,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温从戈,是他把沈胥调走了。
那小子话忒多。
魏烬抬手招呼着小虎子:“小虎子,休息好了吗?我们准备出发。来,跟你师叔和阿爷再见。”
小虎子乖乖从邓老伯怀里退了出来,跑到魏烬身边:“阿爷再见,漂亮师叔再见。”
温从戈好笑地颔首,这小家伙,跟“漂亮”这个前缀杠上了。
邓老伯干巴巴挥了挥手,嘴唇动了动,说道:“在外听你师父的话,别贪玩也别乱跑。”
小虎子欢快地应了一声儿:“诶!”
师徒俩离开后,邓老伯一下子想到山上有老虎也有陷阱,又想到万一小孙儿受了伤怎么办,他忧心忡忡地抿了口茶,只恨他年纪大了不能跟去,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温从戈看了邓老伯一眼,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抱臂站在一边的齐咎然,齐咎然微微侧身看到他,对他浅行了个礼。
温从戈吩咐道:“你跟着他们上山,保护小虎子的安全,没有生命危险,不要出手干涉。”
既然是学武,受点伤在所难免,但实战远会比理论成长得快一些。
齐咎然明悟地点了点头,在魏烬和小虎子出发后,也跟了上去。
温从戈回了屋子,宽慰道:“邓叔,我和汇泽有心教他,习武受伤是常事,但不能因为你害怕他跌倒,就什么也不让他去做。那孩子聪明,不该埋没了。”
邓老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垂头不语。温从戈叹了口气,挪了个椅子,坐在邓老伯身边托着下巴发呆。
这次的事情况特殊,小虎子聪明好学,能吃苦,是个练武的好苗子,连带着兵法谋略,他们其实都可以教一教,只看邓老伯愿不愿意了。
话说到头儿,他便不好再劝,还得邓老伯自己想通。
或许是温从戈家中长辈早早不在的缘故,他反而很喜欢这个老人家,寡言质朴,又亲切和善。他乐得和这样的长者坐在一起,哪怕是发一天呆,他也不会觉得无趣。
时间毫不留情地压弯了邓老伯的脊梁,北域风霜无休无止地染白了他的发丝,这老人家,为儿孙操劳了一辈子。
如今他已至不惑之年,垂垂老矣,剩那一个孙儿在侧。
他将那小孙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可那小公子说得对——
总不能因为他害怕,就拖着那孩子不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想到这儿,邓老伯便想开了,一下子豁然开朗,身子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在发呆,一个不是多话的人,一时之间,谁都没说话。
邓老伯侧头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的目光没有固定的点,好像就是单纯地望着雪地发呆。看上去只比他儿子小上几岁的样子,脸色比来那天,气色要好得多,只是…太过干瘦单薄。
远远的,岁三叼着一团黑的小豹子跳了进来,跑到温从戈身边才把小家伙放下。温从戈回过神,抚了抚岁三的脑袋,又把小豹子抱在怀里。
出去散步的两个小家伙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该做午饭了。
温从戈偏头看向邓老伯,询问道:“邓叔中午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让您尝尝手艺。”
邓老伯虽然对他怀里的小豹子很感兴趣,不过听到他的话,立刻一脸不认同地摆了摆手。
“这不好这不好,你身子骨差,我来我来。”
邓老伯很实在地觉得,不能让生了病的小辈儿忙活,立马揽了活儿来。
“身子骨儿差”的温从戈刚想说做顿饭没什么,结果那邓老伯豁然起身,跟被狼撵了似的,健步如飞地出了门,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温从戈嘴角一抽,收回目光看向了岁三。岁三这个大型犬才三岁,就长得很大了,更别提,这家伙长得也挺像狼。
一定是岁三吓到老人家了…长这么大做什么?抱都抱不动。
在温从戈略带埋怨的目光中,岁三支棱着耳朵歪了歪头,嗷呜叫唤了一声儿,不明所以。
午后吃了饭,邓老伯便告辞回去午休,温从戈只当他年事已高需要休息,便也没拦着,自顾自温了药喝。
魏烬不在,院子一下子空落起来,他觉得无聊,想魏烬了。
温从戈拿着药碗出了房门,便看到一大早回酒馆看泠梧的人,蹲在院中的石桌边一脸郁闷。
冬末的最后一树梅花随着即将到来的春风,也稍稍垂了瓣儿,待过阵子梅花雨落尽,迎春之后,便是桃花季了。
温从戈走近几步,便听到梁栖拿着树枝敲桌子,声音满是怨愤。
“狗屁算命的!说我主子命不久!!我看你才命不久!老子今晚就烧了你的住处让你无处可去!”
这算命的…倒是有趣。
想着,温从戈都走到梁栖身后了,梁栖也没察觉,他微微俯身看着那发脾气的人,好笑道:“梁栖,你好大的怨气啊。”
岂止是大啊,若怨气有实质,这恐怕都冲天而起了。
梁栖打桌面的动作一僵,仰起头来,就对上自家主子含笑的双眼,表情一下子凝滞在脸上。
温从戈本来不想笑,可他那表情过于痴傻,他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温从戈敲敲他额际唤他回神:“他说我命不好,我还不活了不成?”
“可属下就是气啊!!他说的那话本来就不中听!”
温从戈若有所思地伸手把碗放到桌上,直脊转身就走。
梁栖扭头叫道:“哎哟,主子你去哪儿?”
温从戈走到院门,拉开那扇贴着门神的小木门,微微转头,冲梁栖挑了挑眉。
“去拜访一下你口中那位算命的,你留下来看家。”
梁栖一下子来劲了,豁然站起来:“主子你也觉得他说话欠揍,要去收拾他是不是?他在三街口摆摊,不过说话太难听,没什么人去。”
温从戈不置可否,说话难听的,或许才是有真本事的。他冲梁栖扬手挥了挥手,便出了院门。
细雪消融,三街口街头,温从戈远远便见到了那坐在算命摊儿后面的人。那一身朴素的算命先生,正托着下巴发呆。
温从戈走到他摊位前落座,肘抵桌案托腮打量他——那是个还没长开的少年郎,身上的衣着,昭示着他不是浮妄台的弟子。
温从戈的记忆一向还不错,如此近距离之下,他就发现这个人他见过。
他在虞城,曾为了支走云鹤,让他去找路上的一个算命先生随便算一卦。事实上,那时他根本不知道那人算得怎么样。
可后来云鹤回来,间接告诉了他姻缘卦的批卦内容——命不久矣,孤苦无依。
许是温从戈目光太过,安昭回过神,才发现有客来,他疑惑地眨了眨眼,托腮的手放了下来,露出的嘴角,尚还带乌青。
安昭询问道:“公子,算什么?”
温从戈嘴角微翘,坐直身子,将手放在膝盖上。
“听说你算命很准?我想算——”
他话还没说完,安昭便怔了怔神,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想算的我算不了,请走吧。”
温从戈歪头挑了挑眉:“哟,这么神?我还没说算什么,你就知道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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