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少向人提及他-我的亲生父亲,他就像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很少联系,也许我的心中有些怨恨,为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1982年农历二月天气依然寒冷,北风呼呼的刮着,试着掀开男人怀中的襁褓,雪花也冻得发抖,找到一条缝隙钻进了襁褓之中。里面的娃娃被突如其来的冰冷吓了一跳,然后哇哇的哭起来。男人掀开襁褓盖子,望了二女儿最后一眼,往破旧的大衣里面塞里塞,然后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路,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把女娃送到收养她的人家。那个女娃是我,男人是我的亲生父亲。那天是我初生的第七天,我的亲生父亲亲自把我送给了别人。
养母和养父人极好,因为不能生育孩子,所以待我像掌上明珠一样,我称他们爹和娘。听说我到了之后,只要一哭,娘抱着我到处找能哺乳的人家借吃的,后来还花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只奶羊在家里养着。小时的我很瘦,胳膊像成人的手指头一样细,但是饭量却大得惊人,无论多大瓶的羊奶都能咕咚咚一口气喝光,所以全身最显眼的就是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和像西瓜一样圆的小肚子。爹说我小时候身体弱,极容易生病,有一个冬天的夜里发起了高烧,浑身像个小火炭,眼珠直往上翻,吓得他和娘顾不得穿棉衣,像风一样抱着我就往镇上的卫生所跑,结果值班的医生说:“恐怕人不行了。”娘被像被抽去了魂魄瘫软在地上,爹不甘心敲开了一位兽医伯伯的门,跪在地上嗑响头,求他看在同村的份上救救孩子,伯伯说:“我试试吧,万一不行可别怪我。他帮我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爹娘却都双双病倒了。
初见他是在我7岁那年,娘去世后,一位穿着黑呢子大衣的男人骑着自行车到我们家,他带了很多好吃的:小米锅巴、核桃、大白兔奶糖和一件粉红色的小棉袄。他把一大网袋的东西送到我面前,我嗖的一下躲在了爹的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瞧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和养父在屋里聊了好久,临走时抱了我一下,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滑,我奇怪的问:“爹,他是谁呀?为啥哭?”爹说:他是你干爸。”但是听大人们在背后讨论:‘这小妮儿他亲爹来要人了,毕竟不是亲生的,长的真像。”我瞪着白眼珠冲他们喊:66你才不是亲生的呢!”然后跑回家扑在爹的怀里呜呜的哭了。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他又来了,是坐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商量让我到县城去上学的事情。听说他在县城做大蒜生意,挣了很多的钱,把母亲、姐姐和弟弟都接到了县城里。我问:“我爹去吗?”他摇头,难道这就是大人说的把我要走,再也不能回来看爹?这个念头让我发疯的一样,把他带的所有食物和衣服全都扔在了门口,大声喊:“我只要爹,你走,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走了,车子开得很慢,他把车玻璃摇下来,伸出头看我,坚定的给他一张永世不想再见的脸。果然以后再也没有见过。
毕业后我被分到县城上班,爹担心我一个姑娘在外不安全,一定要让我和亲生母亲同住。那时候他到深圳做生意,好多年之后他回来了,头深深地扎在膝盖上,母亲婴地哭着说什么外面的女人。他每天喝的伶仃大醉,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卫生间里吐,有时候干脆就靠着楼下的大树睡着了,我和母亲、弟弟一起把他抬回家,每次看到浑身是泥,一身酒味的他,我更加讨厌这个男人。恋爱的时候,他左手夹着烟,右手端着酒杯,喝一口酒抽一口烟,对我说:“谈恋爱时要问问他们家有没有遗传病史,看看人品怎么样?”我白了他一眼,心说:“先管好你自己吧!
后来他重拾在部队时学的医学知识,开了一家诊所,医术远扬。逐渐把家又移到了郑州,母亲、姐姐、弟弟都在郑州了,从此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我结婚的时候从农村爹的家里出嫁,他根本没有露面,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懂得了做人父母的不容易,才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去看看他,象征性的交代几句:“爸,你少抽点烟。”年纪这么大了少喝酒。”他都点点头说好,可是依然如故。
今年的中秋节我再次去看他,头发全白了,走起路来也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颤巍巍。我离开时,他执意要下楼送送,车子开到小区的门口,从倒车镜中我看到他依然站在那里挥手。姐姐发来信息说:“你有空多看看爸,也许是年纪大了,他天天念叨着对不起你,今天你走后他说看你脸色不好,又不敢问。”
我的眼睛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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