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雁！”李明珍推了推秋雁的房门——关上了，于是就喊了一声。
“妈，有事吗？”秋雁探出头来。
“妈睡不着，想和你说件事。”
“快到床上来别冻着！”秋雁见妈妈只披着上衣，就赶紧催促着。
“你做了一天的车，还睡不着吗？”
“嗯，躺在床上，人似乎还在车上！”
“还是你们年青人好，走南闯北的，妈这辈子就别指望到外面见识见识大千世间了！”
“妈，你想到外面去玩玩，那还不容易！明年农闲时，我来家接你到我们那去，到时候，我让洋洋也请几天假，陪我们到苏州去玩！”
“洋洋是谁？”李明珍警觉地问道。
“明天我再告诉你！”秋雁的脸微微有点烫。“对了，你不是说有话跟我讲吗？"
"你累不累啊？”李明珍关切地问道。“如果累就改天吧！”
“不累，我坐车从不晕车，而且是卧铺车，在车上睡了一天，你有话就尽管说吧！”
“好，那妈妈今天给你讲个故事。”
“咦，妈妈你要给我讲故事？这我倒是第一次听。”秋雁做了个新鲜好奇的鬼脸，翻过身来，调皮的望着坐在她身边半卧着的妈妈。
“十九年前的一个秋夜，有户人家早已入睡，突然门前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就听到婴儿的哭声，沉寂的小村庄被打破了·······” 李明珍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到了十九年前。
十九年前的那个秋夜，是分产到户后的第一个收获季节。旧的制度被打破了，人们不再按部就班——生产队长的哨子一响，就必须到田地去劳动而感到无奈 。虽然大家不受任何约束了，但却又相互比赛着，以空前的热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田里随意耕种自己认为产量高的农作物。所以，那个秋天的收成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好。 那夜，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早早地进入了梦乡，可能是因为白天的劳动强度大 ，所以人们也特别容易沉睡。
李明珍累了一天，爬上床时，头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一家人她是最后一个 上床，人虽然累点，但看着丰收的粮食，心里却很甜蜜。鞭炮响了，也把她吵醒了，但她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接着睡。余子良推了推她：“醒醒，你听，好像有人送小孩来！”李明珍一个机灵，睡意全无。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门外有婴儿的啼哭声。“快起来看看！”李明珍催着丈夫，自己也不顾疲劳，一下就爬了起来。
他们夫妇 打开门 一看，果然见门前放着一个大竹篮，篮子里有个襁褓中的婴儿在不断啼哭，襁褓上还放着一张红纸条。 余子良拿起纸条，虽然他识字不多，但纸条上的几个字他还能认得。只见上面写着：农历九月初八，亥时出生。“今天好像是初十，那么这个孩子才出生两天！”余子良对着李明珍说道。并双眼盯着李明珍，似乎要她拿主意。
李明珍好半天没缓过劲，丈夫对着她说话，她才一下明白过来，但她没理会余子良，而是站到门外大声地骂了起来：“哪个缺德鬼没心肝的人，自己养了孩子不要，送到我家门前来坑我们 ，我有什么本领能养得活这个孩子！”李明珍知道送小孩的人肯定没走远，而是躲在哪里看着她家的动静。 这年头计划生育严了，好多想生男孩的人家，就把第二胎是女孩的婴儿，偷偷送到没有女孩的人家，对外声称婴儿死了，已埋了。这样就能躲过国家政策——做结扎手术，好把生儿子的希望寄托到下一胎。
“送小孩的人，你给我听着，快来把孩子抱走，我可不管她的死活！”李明珍一边说，一边就把余子良往屋里推。“把孩子放在门外，狼叼去、狗衔了去随你的变，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都不心疼，还指望别人来疼？”说完，她真的把门关上了。 但寂静的夜晚已被打破，好奇的左邻右舍都已纷纷起来开门想看个究竟。好几个已到她家的门外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李明珍隔着门，愤愤地想：“你们真是多事，都起来起哄，送孩子的人肯定趁机溜走了。唉！”她叹了一口气，只好又重新打开门。
“这个孩子，肯定与我们村庄的哪家是亲戚，不然别人怎会知道我家没女儿？我是断然不会要，要是想要女儿，我早就生了，何苦去养别人的孩子！”李明珍一打开门就怒气冲冲地说道。 大家没人承认自己家这段时间有怀孕的亲戚，是谁送的当然不知道，但李明珍的话倒是实话。
在李明珍生下余明后的第二年，她为防止怀孕而上的环不知何时掉了，意外的怀了孩子。那时她们那的农村 虽然抓计划生育，但并不是太严，若是偷偷地生了第二胎，最多去做绝育手术。但李明珍毅然决然地去镇上的医院打掉了孩子。不是她不喜欢小孩，而是家里一贫如洗，多个孩子就多一份负担，她自己就有亲身经历，兄弟姐妹那么多，父母操碎心不说，孩子们的心智也受到很大程度的影响。 所以，当余明出世后，李明珍见是个男孩，就主动到村委会请示领独生子女证。妇女主任高兴万分，当即给她发了表示荣誉的小红花，并在村里的大广播上连续表扬了她好几天。说她响应国家号召，是妇女的先锋，让全村的妇女都要向她学习。李明珍心想：“我的觉悟没有妇女主任说得那么高！”所以，别人打笑她是计划生育模范时，她哭笑不得。
那年头，大多数人穷怕了，不想要那么多小孩。政府既然提倡二胎就做结扎手术，也很合大家的心意。但千百年来——生男孩传宗接代的习俗，还是根深蒂固地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于是，第二胎是女孩就偷偷送走，到第三胎再生女孩有的人家还是狠心送走。有时孩子送给人家，但那家并不要，就又偷偷送往另一家，如此三番五次地送来送去，更有甚者最后把孩子送到村干部家，让村干部去处理。计划生育不完善的结果，有时弄得村干部也束手无策。求爷爷告奶奶地找能收养的人家收养，譬如，是一个或两个男孩的家庭或光棍，但谁会愿意轻易接受一个小生命？有时即使有人想要收养，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可能会卖卖关子，让村干部们多愁愁。好不容易被收养下来，但大多数婴儿没几天就夭折了。试想，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哪里能经得起如此地折腾呢？
“我说李大妹子，现在眼见着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明子已八岁了，你就留下来吧！长大了也好和你说说心里话，到你老时，女儿隔三差五的回娘家，买上糖啊肉啊孝敬你不是很好吗？”隔壁的王奶奶发话了。“我这把年纪，从没想过还会过上这种好日子，真是不枉活了这几十年！”
“是啊，是啊！”大家随声附和。
李明珍的 脑子里乱糟糟的，谁说话她就会怀疑这孩子是谁亲戚家的。王奶奶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让她养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又觉得不是那个理。抚养一个婴儿，没有奶水，得天天喂奶粉和糖水，这又需要一笔钱；长大点了得供她读书；再长大后，就得找婆家嫁了。若到那时，哪个长舌的人告诉她“她不是你亲妈！你何必去孝敬！”到时女儿真不和自己亲热，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李明珍的大脑在飞速地转动着，假想着各种可能，忽然一个甜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我要这个小宝宝！” 儿子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睡意朦胧地挤到篮子边，伸手就要去抱婴儿。“妈妈，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吧，你看她多可怜啊！”儿子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李明珍。
李明珍的心被儿子的爱心打动了 。八岁的儿子居然这么懂事，这么有爱心，她能驳儿子的心意吗？再说，现在的日子好过了点，自己也想要个女儿，但即使生，也不能保证就是女儿。于是，她蹲下身来抱住了婴儿，并对儿子说：“好，妈听你的话，但你以后放学了，不许在外面玩，得帮妈妈看着她！” ········
几天后，余子良主动 到镇医院做了结扎手术。 从此后，村庄上的人看到李明珍比以前更忙碌了。但随着女婴的一天天长大，李明珍的家里又多了一份欢乐，为此，李明珍所付出的心血，却是没经历过的人所无法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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