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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何如此痴迷阳光,终日得晒一晒才能舒张开来。
没错,我就是一株小小的植物,只知道长叶子,不会开花,喜欢攀援在墙壁上,当初也是就是我的异族,红杏出墙听了一耳朵,从此写进了书里,被世人讥讽了许多年。而我,只是平凡无趣的长着我的绿叶,任意游走在断壁颓垣上。
福建昕氏,听说祖上是打渔的,可偏偏昕氏从小厌憎着海风鱼腥。便在十六岁这年,一人出了渔村,一路走,一路讨生活,只求远离海边,再细软的沙,再嬉闹的浪,也挽不住鲜活的鱼肉白般的稚嫩赤脚。
我最喜欢的是攀援在 “钱家戏班” 的女子戏班的墙角上,喜欢听伶人们在后院低音婉转。
昕氏被 “钱家戏班” 的班主收留,一是戏班来个女娃娃,比自己戏班的女娃娃有份格外的味道,就算唱不了戏,上不了台,当个打杂的下人也能干些洗刷的活,看着也特别;二是班子里的几个大腕,需要有个丫头伺候,怎么都比男人细致活泛。一来二去的打算,就在 “钱家戏班” 里见着这个比平常女娃个头高,但皮肤黝黑的女娃,关键是脸庞,有着股不甘稚气,也许也是不甘的志气,反正,既然班主开了口,上上下下便默许了她的存在。
我顺着墙垣向下,匍匐在草丛里,我想离她们更近一些。
昕氏喜欢打着赤脚,说是十六年来都这样,村里的人,只有出远门,或婚娶嫁丧大事时才穿鞋。鞋子是需要花工时做的,女人是穿的黑平绒,鞋面柔然而富有弹性,里子是纯棉布,鞋子的款式单一,颜色单一,但有一双属于自己的鞋子是多少可炫耀的事。昕氏的鞋子是她娘的,说的准确点,说阿婆给她娘做的,她娘给她的。家里那么多的男娃娃,也就昕氏一个女娃娃,鞋子也就自然而然给她。
这日,我也想看看福建来的新人,说是一身的色,像地里的泥,说是一口听不懂的浓浓细语话,声音却好听,说是喜欢打赤脚,偏偏还就脚特别白净。便攀上了戏院的杂房,说是她住里头。
昕氏不上台面的,只能在后院,赤脚得极其舒服,极其自然。未出闺阁的女子们,有的甚是羡慕,有的嗤之以鼻,这年头,嚼舌根子的人到处都是,特别是女人多的地方,说赤脚女人生不了孩子,因为从脚开始,寒凉入体,里面早就凉了。
我见昕氏,一见自然是她的赤脚,如玉如雪,我之前只在墙头上,草丛里,就算是树皮也是黑粗,毫无柔软之感,而这双赤脚真是让我心头荡漾。二见便是身条,虽都是其他房里剩下的,洗坏的衣裳,但十六七岁的身条穿起来,总有着少女的别致韵味。三见就是脸面,听嚼舌头的说,她这模样要是学个女红啥的,也是待嫁闺中秀女,争着抢着要,只可惜,没爹没娘的,肯定是孤儿。脸盘可柔可刚,有着少女的娇羞,也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昕氏没多久,被戏班班主的儿子L君看上了。新婚之夜,隔墙有耳,我听到L君是看上了昕氏的赤脚,我一瞬间便软了下来,藤蔓跌在草丛,我一声叹,或许惊扰了新婚中人,昕氏开门。
“这支藤蔓爬我窗上许久了,折一段养着吧。”昕氏说,没有回头看L君,只是呆呆得看着我。
我还是很好养的,只需水即可,冬夏日自我调节,缩在屋头,晒晒透窗的阳光。曾经,我可是非晒阳光不可的呀,如今,仿佛有人宠着,便慵懒了,屋里的暖和凉快,昕氏将我几日一换水中,渐渐有了朝夕相处的默契。
“这藤蔓养了几年,没见开花呀。” L君一日在桌前说着。
昕氏笑笑。
这个时候,L君已经教会了昕氏读书念字,早就穿上了体面好看的鞋子。
L君从国外回来,新婚后不到半年便自立门户,因教书的原因,动荡年代,带着昕氏走南闯北。昕氏早就习惯了,L君在哪,她就在哪,而且,也带着我。
“起初,是见你可怜,一个人孤苦伶仃,在戏班后院脏活累活都干,还终日打着赤脚......”每每在L君的祭日,昕氏仍清晰地记得,仿佛L君又在絮絮叨叨。
“女人,是一个国家的半边天,不是围着后厨转,围着孩子转。她们说你不能生孩子,都是封建思想,我看上的你,是你的人,你有一股子气,是我在那些终日打扮好吃懒做的女人那里见不到的,也许,我们现在还可以为国家继续发挥余热,而且你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也是铿锵有力的,是时代真正的女性......” L君每次都是一脸骄傲。他为自己没有看错人,娶了个福建的赤脚女人,从灶台带到时代前线,不仅是他相濡以沫的爱人,更是知心相伴的革命战友。
我还依然陪伴着昕氏,虽然她膝下无子,还有着戏院昔日的三两好友来往。
昕氏从未嫌弃过我,我的每片叶子上都记载着昕氏的点点滴滴,我还是我,只长叶,不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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