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荒野】有您在的每个黄昏，都是我生命的黎明

∵我正坐在高铁上，看着云贵高原的山垣穿过视线的两边，苍山翠绿，峰石俏丽，国庆后的低云，昨夜还残留在今天的清凉，仿佛被西来的季风铸就的地势，都以风一样的速度在我眼里倒退，与我交错而过，默默远去。这让我突然想到，我该用什么去丈量这一切，包括时间。

旅行起始之间的距离，一段岁月的结束，一个人短暂的一生，还是忘记一些无足轻重的故事，这都是时间的某一种形式。它向未来无限伸长，甩掉过去，也让走在时间的梯度上的我们，永远踩着最后一块悬空的砖，只得向前进。

不管你是痛苦的，亦或是快乐的，你如何怀念过去，还是向往未来，在时间的坦途上，永远无法回头。你已经获得的，还是失去的，都无法更改。

所以，在每个节日到来之前，只要有时间，我们都会期望能赶回家中去见亲人，父母年迈，月如银盘，岁月的光轮却在他们身上留下，伤痕累累的痕迹。

亲人最不可缺，也最不可多得。

我是很少回家的，自从十八岁之后，几乎没怎么陪在父母亲的身边。每年的年假很短，人事又忙。年轻的时候总觉得父母还年轻，各忙各的，相安无事。中年的时候无暇他顾，只是偶尔打个电话问候。

直到去年的某一天，我父亲突然对我说，你早点回来吧，我看我们都活不了多久了。听到这句话，我的心里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我不知道在他心里藏有多久。我开始胡思乱想。

那一刻，我认真地看着父亲的脸。

皱纹深刻，眼白泛黄，纸烟的焦油蜡黄了他的脸。总是静静地望着远处，如一颗冬日里黝黑光秃的老树，活力正如骨质流失一样离开他的身体。

我悄悄地问妈妈，爸爸为何会觉得这样。

妈妈说，附近有个算命先生，每年都来一次，前年算的是爸爸过不了七十。爸爸谨慎地过日子，天天担忧。刚巧过去，他又来了，说爸爸过不了七十一。更好笑的是，去年的时候，我爸爸刚刚熬过了七十一，他又说过不了七十二。

我心里发笑，总觉得这只是个无心的玩笑罢了。

因为好奇，去年过年的时候，我托朋友帮我找到了那位算命先生。

他住的地方很偏僻，我开车几乎无法找到他。后来只好步行，挨家挨户地问了过去。我的天，他看起来比我爸爸还老，青光眼，听人说话时喜欢侧着耳朵听。看来耳朵也不怎么聪敏。我带着些许玩味的心情，让他帮我算命。

他掐着十个指头，眉毛深皱，嘴巴里念叨着我的生辰，生怕稍不留神就忘记。我蹲着身子望着他的脸，眼睛一眨不眨。

我本就是无神论者，哪会信这一套，因为是第一次看这样的表演，装出认真的模样。

大概过去五分钟，他开口说话。划分年龄段的那种。童年，少年，成年，成家，事业，侃侃而来，讲得似是而非。我倒并不怎么在意，只是竖着耳朵听。

你命大，从小时候起就受过凶险，但都没事，根深叶粗。我说是。

你命中有贵子，将来前途比你好。我说是，有个儿子。

你一辈子全靠自己奋斗，一生少依靠。我说是。

你得娶两个老婆，除非。。。除非什么，我说。

除非你28岁以后才结婚。我说是之前结的，应该不会离。

他叹了口气。没再接着说。我不关注这个事，所以也不问。

你一生有吃有穿，但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小康水平，我说。

53岁才有孝福！他说。这句话说到我的心头上了，我就是为这个来的，心里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按他的说法，距离我父母亲百年还差十几年呢。

你一定在笑我算得不准，他说。没有笑，我说。

你爸爸我认识。他抬起头来，用两只眼睛望着我，就像能看见我一样。我对他轻笑，没有出声。

十里八乡的，每个人的命我都记得。你的命我算过不下二十次，特别是这些年，你爸爸让我一年一算。他的脸上泛起笑容，和我一样。

我静静地望着他，心里既高兴又苦涩，没有说话。

你爸爸每次都让我帮你算平安，算命格，生怕你犯凶险。我好好的，我说。

听说要打仗了，乡里传得厉害，你说有没有的事？他问我。炮弹落不到内地，您可以放心，我说。

那会落到哪里？他问。我没有再回答，我想这个问题要留给时间和事实，马虎不得。虽然，我相信即使有战争来临，也不怕。

我爸的命应该会很长，我岔开话题。

长不了，他一生太劳苦，病疾不少，都是那些年留下的祸。你看我这双眼睛，就是在年轻时在石灰厂里弄瞎的。现在社会好了，我们却老了，能活一天是一天。他说话的声音慢慢往下降，仿佛声音也陷入了他们一生的困苦中。

那能活多少年？我问他。

不知道啊，他说。

那你年年说他活不过一年？我确实有些生气地说。

我哪能说了算呢。到了这个年纪了，都是自己说了算。但人要死，都得有些迹象。例如怕鬼，经常说丢东西，日日想念亲人。他说。

你就拿这个判断？我有些着急。

我和你爸爸是旧识，多少年了。他一生节约，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我看你小子养得起父母，就去吓他，让他好吃好用。他咧嘴笑了起来，像是为自己刻意开的一个玩笑高兴。

我坐到他的声旁，深情地望着远处。就像爸爸那个样子。

此时我看到的，除了满眼的乡村景色，还有爸爸和妈妈苍老的脸。他们的脸越变越大，慢慢在向我靠近，将所有的景物都挡住，仿佛就站在我的眼前。也许，他们在朝着远方思念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只不过是换做了我的脸。

那么，命里来说，我爸的命有多长？我侧着头问他。

说实话，这事没个准头。他又开始掐指头，模样很认真。81岁，他说。

还有十年。我头一次像相信了一样念叨了一句。

能不能在下次算命的时候，对我爸说，他能活过90？我对他说。

好啊，他哈哈地笑了起来，并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胳膊。一直给你算命，却没见过你，你是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吧，他接着说。

是的，很少，我说。

多回来看看。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突然有些收不住了，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是个硬汉，但眼泪一点都不硬。

曾经，我的时间是和爸爸一起的。是他牵着我的手，跨着时间的梯度，一步步朝前走。后来，我们还在一起，只不过是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他在暗数时间过去，我在等待时间到来，因为他在变老，我在变强。

现在，我还在往前冲，他却在一步步落后。我跑得越快，他就离我越远，随时可能掉队！

我们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走过，每一段路程，都会是我们之间，越来越缩短的缘分；我们还会在同一条时间线上走过，只是，总会有那么一天，黑夜与白昼轮换的某个节点，他的眼里尽是眷恋，我的眼里尽是后悔。

我们都是儿女，也是父母，如果时间能够改变，我多么希望，我们和我们的亲人，都能站在时间的某端，满怀希望地，用一生一世的时光，朝着对方奔跑，蜂拥，一直走过沧海桑田。

不管如何，有您在的每个黄昏，都是我生命的黎明！

这段时间很少写东西，说给大家听，我好不容易要了个长假，回家陪家人去了。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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