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船

我的老家在鲁南一个小村庄，没有山，有条河卧在村北，距离村子不到一里地。河边是一片树林，平时水就在河道里不紧不慢地留着。可一到秋季，洪水泛滥成灾，整片树林都被淹没，只露树头。顺流而下的不仅有瓜果梨桃，还有鸡狗猪羊，甚至人的尸首。爷爷从小就给我讲，秋天发大水的时候千万不能去看，要做噩梦。就是平时，也要少去，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能到河边。然后给我讲了个夜航船的故事。

说是早些年，河里的水有几米深，可以行船，有些人就是坐船去县上，当然也可以去对岸。那时河面很宽，又没有桥，要去对岸就只有坐船。我们村就有两户人家做这个买卖，村东头和村西头各一家，各做各的买卖，生意还可以。一天晚上，一个陌生人敲响了村西头船家的门，要搭船去对岸。那人一身黑衣，包着头脸，黛着斗笠，穿着蓑衣，站在门前。船老板推辞说太晚了，又下着大雨，行船不安全，要他明天再来。

那个人也不说话，拿出了比平时多几倍的钱。船老板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他戴上斗笠，披着蓑衣，带着人向船上走去。船很简陋，船舱也就容得下三五个人。那人径直坐进船舱。船仓里有盏油灯，船老板要点灯却被客人阻止了。他本来还指望这盏小油灯给自己壮壮胆，现在只好摸着黑向对岸划去。虽然下着大雨，但幸好还没怎么涨水。船老板顺利地撑了个来回。客人把船钱放在船舱里，自顾自下了船，很快就消失在雨夜的树林里。自始自终，船老板都没有看到那人的模样。

第二天上午，有个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邻村有户人家被灭门。由于昨晚天下着大雨，衙门办案主要靠经验，基本上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住在旁边一个光棍提供了一点有价值的信息。他当时靠在屋门旁小便，正准备回屋时看到有个穿黑衣服的人在那家走出来。因为这户人家也是从外地搬来的，在本地没有亲戚，案子也无人过问。后来这桩惨案也就成了无头悬案。

当时船家听闻这些消息，心惊胆战，大病一场。病好后不久，他就打算船打出去，不再干这个营生。对外说是那场病把身体整垮了，做不了了。然而，村东头的船家也准备卖船。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终致流言四起。最后大家一致猜测是不是那个人就是做了他们的船去了北边。但有一点说不通，光棍只看到一个人，一个人怎么能坐两条船呢？两位船家此时如芒刺在背，他们担心此时闹大，万一被衙门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一天晚上，到了下半夜，村东头的船家悄悄来到西头。他先是试探性聊了几句，随后就一言不发，一锅一锅地瞅着旱烟。最终他磕了磕烟锅，什么也没说，走回了。两家又开始撑船。

衙门里到底还是听说了这件事，两人被五花大绑带到县上，一阵严刑拷打。结果就是两人那天晚上都渡了一个人去对岸，都没有看到客人的长相。大老爷们也无法，只能暂且把他们收押。两家人花了大价钱才把人捞出来，可惜腿几乎都被打残了。船撑不了了，又没人接手，只好任其在河中风吹日晒。不久洪水来了，两条船消失在洪水中。后来不断有人说，他们在某天夜里看到了船，就在河中央荡来荡去，就在那停着，也不进也不退。有人就说可能是那家人的冤魂无处可去，寄居在那条船上。

听了爷爷这个故事，我真的很怕这条河，白天都怕，不敢过去玩。时间长了，小伙伴们就很纳闷，问我为啥不去。我都是推说要写作业、做家务、做农活。后来我突然想这样不行，他们去玩的话不是同样有危险吗？于是找机会我就把故事讲给他们听。他们听完哈哈大笑，笑话我胆子小，说那都是大人骗小孩的把戏。我有些害臊，慢慢地，也就不再当回事。

大概小学二三年级时，有个孩子去游泳，淹死了。我就又想起了这个故事。难不成他们真的在船上索命呢？后来我又听说了几起淹死人的事。但是清净一阵之后，孩子们又吵吵闹闹地去河里耍了。实在推不掉时，偶尔我也会跟着去。但一到傍晚，我必须回家，我可不想看到那条夜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