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蒙山樵夫
每每想起少时欢乐的时光,总也忘不了小时候故乡的戏台。故乡的戏台啊,连接着我童年的梦。
姥姥家跟我们是一个村子,离姥姥家几步远就是我们村的戏台。小时候,跟我一起玩大的“发小”,也多是表哥、表弟、表姐、表妹。那时候,大家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在姥姥门前戏台看戏、玩耍。
离姥姥家不远的戏台,可是村庄的中心。那时候,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公共活动空间,那就是戏台。这戏台,可是整个村子的政治中心。村子的重大事情要在这里发布,重大活动要在这里举行。每逢节庆的重大演出,这里就是舞台。
所谓戏台,非常简单。三间草屋前面,搭了个台子。这三间草屋比我们住的房子还高级。那时候,我们家家户户都是土墙、麦秸苫得草房子,每过两三年就得重换一次屋草。而这戏台的房子是用青石铺成的墙基,虽说是草房,但房顶上有一圈青瓦。比我们一般人住的房子档次高多了。因此,我们村最高的行政机关村支部就在这办公,戏台周围用木棒扎起了架子。据说,这台子还是我们村一个慈善乡绅张姓地主为村民捐建的。
童年的我们最快乐日子就是在这戏台看戏了。别看村里的大人都是面色黑不拉几的种地庄稼汉,到了有重大演出的时候。他们摘下破斗笠,脱下粗布汗巾褂子,换上戏装,登得台来,踩起碎步,吼上几嗓子,就能把戏台子给震得发颤。
村子不大,亲戚都在本村。因此,登得台的,不是本家叔叔大爷,就是姥姥家舅舅、表哥。看那步伐,听那声音。每到这时候,我就高兴得狂喊“看看,我大舅!”嗓门太大了,搅得大家看戏了,那边就有人笑我,“知道是你大舅,那是我大爷呢。姥娘家的小狗,吃完就走!”我一看,傻了,不敢说话了,“谁啊?”舅舅家比我大两岁的表哥,妗子们经常说我们是姥姥家的小狗,吃完就走,他倒学得挺快。他这一吆喝,大家一阵哄笑,臊得我满脸通红。
我可丢面子了,不敢再嚷了,心想:“表哥哎,咱是亲戚,也得给留点面子,当这么多人,笑我是小狗,哼!”想着想着,就悄悄走到表哥腚底下,趁他站起来吆喝的时候,悄悄把小板凳拿走了,表哥一腚坐下去,仰面跌倒了,怕是屁股跌两半了。我知道惹祸了,我个子小,干不过我表哥。“哎呀,谁能救我,姥姥呗!”于是,就撒丫子跑到姥姥怀里。“姥姥救我,表哥打我!”这招好使,正在墙根看戏的姥姥,把我拉在怀里。呵斥我表哥,“这是弟弟,干什么!”表哥气得脸快要紫了,“他偷我板凳,把屁股都跌两半了!”“他骂我是姥姥家小狗。”我的伟大的姥姥,真是高明。“把板凳还给哥哥,说你是小狗,怕啥?狗是忠臣,能看家护院。”哥俩一听这话,没脾气了,破涕一笑,又看起戏来。
看了一阵,小孩子是坐不住的,又一圈圈追逐着,打闹着。戏台上依然又跳又唱。
到后来,在这戏台上就上演新戏了。《白毛女》、《智取威虎山》、《红灯记》、《朝阳沟》等剧目都在这戏台上演。先是公社、县上的演员来演出。到后来,我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就联合演出,听着听着,这戏词就都学会了。为了这演出,村子里可出血本了,戏台四个角,挂了明晃晃的汽灯。跟家里的小煤油灯一比,这太亮了。老人们都说“晃得眼疼。”演着演着,原来村子里那些戏迷们,也按捺不住,凑热闹,也上台演了。于是,这戏台子,可热闹了:有县里的公社的演员,有邻村的演员。大家一台子唱戏,一个锅里吃面条子,也都熟了。于是,邻村有个演“常宝”的姑娘,还就成了我表哥的媳妇。直到现在,表嫂都当奶奶了,我还经常喊她“小常宝”!气得表嫂瞪眼。
最为精彩的就是后来在这戏台上演电影,电影比村子里的戏好看多了。为争夺看电影的好位置,我们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表哥表姐表弟表妹,组成了一个同盟,十几号人,谁敢跟我们争啊!这就是亲戚多的好处,表哥最大,拿个粘知了的竹竿子,维持秩序,我们哥几个带红袖章,站成一排,那个神气啊!好家伙,谁敢不听我们?表哥说了,谁不听就不让看电影。那些在正面看不清楚的,就到荧幕的背面看。
在本村看电影,那是多么荣耀啊!为了看一场电影,哥几个得筹划好几天。我们几个人跟着大人去邻村把放映员请来,帮着大人把放映机用独轮车推来,帮着栽荧幕杆子,帮着开动发电机。我们忙得不亦乐乎,饿了,就啃口煎饼和咸菜条子。人家放映员到村部吃饭,还能吃上白面膜和豆腐皮子。我们看着馋得流口水。
在本村看了还不过瘾,就跟着电影队,东村看了跑西村,一部片子看七八遍,大家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别的村的人也不敢欺负我们。我们是谁呀?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都是兄弟,谁也不敢惹我们,因为他们也还得到咱们村来。
到上世纪80年代,我们村可是出名了。上级捐助我们一台德国产的电视机。电视机来了,都不知啥玩意。不能干看着,因为村里还没有电啊。捐助方又想了好多办法,给我们村架上高压电。通电的那天,是这600多年古老村庄的盛大节日。戏台周围几盏大灯,灯火通明。全村老老少少,扶老携幼,呼儿唤女,都来到这大戏台子前。村里把上级给的电视放到戏台子上,老人们更傻眼了,怎么那个大戏匣子,不光听音还能看出人影来?这大戏匣子跟电影一样啊!这电视,让这小乡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这村庄的古老戏台,上演着来自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的大戏啊!村子里的人,每到吃完饭,都到戏台前看电视、抽烟、拉呱。老人们在这戏台周围,张家长,李家短,谁家添孙子了,谁家娶媳妇了。
这戏台俨然村庄的信息发布中心。最高兴的是孩子们,可以天天看”电影“”了。这时候,我已经到城里读书了,跟我一起玩大的表哥表姐们,有的结婚,有的出去打工了。看到戏台电视上的外面的世界,他们心痒了,真的走向了外面的世界了。小小的戏台啊,连接了外面五彩缤纷的大世界啊!
村子里最早走出去的人,现在已经在城里读书、就业、成家,农民的后代成了城里人,到外国成了外国人。一茬茬的乡村人在繁华的大都市艰难地顽强地扎下根活下来成长起来。老人们都说,现在年轻人,都野了,一翅膀都能上天,不害怕吗?
我姥姥家门前的戏台见证乡村时代的变迁。渐渐地,戏台逐渐失去了繁华。家家户户都有电视了,不用到戏台看电视了;再到后来,家家户户都有电话了,村里有个什么事,电话一打,什么事就都安排妥了;再后来,家家户户都有电脑了,一开电脑,一下子天南海北的亲人都能面对面地说话了。老人们都说,这世道真变了,老百姓也能进城了,成城里人了,不种地也饿不着肚子了。再到后来,一辆辆轿子车,开进戏台,开进村子,开进了一家家的庭院里,停在家家户户曾经放独轮车的大门口。
我们村的戏台子,渐渐被淡忘了。只是村子里有老人故去的时候,按照千百年的乡俗,作乐超度亡灵。其他的时候,很少有人再用这戏台子
可是,从村子里走出去的人,那些在城里住久的人。甚至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到村子里,都要到戏台前看看,伫立良久。因为,这戏台,曾经上演了他们的童年的梦想啊。
而今,我已届中年,在城里生活快30年了。可我,睡里梦里,还是常常出现在戏台玩耍的情景。我故乡古老的戏台啊,您在乡人们的心里,不仅承载着乡村悠久的历史,更连接乡村的美好的未来。
耳边还是响着童年时小伙伴们那句句童音的合唱:要问今天去哪里?姥姥门前看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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