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瓜少年

孙老师骑着车，载着放学的大女儿。经过一个冬瓜菜摊时,他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菜摊前正在挑选冬瓜的小伙子，嘴里嘀咕道:“真像阿杰。”

“爸爸，你说什么呢?”女孩看着发愣的父亲问道。

“没没什么。”孙老师回过神儿来，重新骑上车,准备离开。

这时小伙子突然转过身，,放下手里的冬瓜,欣喜地喊道:“孙老师！孙老师!”

果然是阿杰。变了!以前一头的乱糟糟的黄头发变成了干净利落的黑色板寸,穿着也不再另类，白衬衣外面一件黑色夹克。

“原来真是你小子!”孙老师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几年不见，变成大人了，不 错不错。

小伙子有些激动，“是啊，我上班了，当司机，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孙老师，你还在老家那边教书啊?”

孙老师露出欣慰的笑容，接着感慨道:“没有了,现在做生意,唉，没有教喽。

小伙子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惊讶地问:“您、您当真没教了?”沉默,过了半晌，小伙子接着说:“当年，要不是您,我！”

孙老师微抬起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小伙子看起来情绪很激动，眼睛里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水雾，嘴唇张合了几次，最终没有说下去。又交谈了几句，孙老师准备离开，小伙子执意要将那块冬瓜送他，孙老师没要,载着女儿消失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

夕阳西下，余辉朦胧。

后座的女孩一直回忆着他们的对话。 临走时，她分明看到，那个小伙子在转身拿冬瓜时，用手擦了一下眼角。 “爸爸，那个哥哥”,....孙老师“嗯”了一声.示意女孩不要再提。

回家后，女孩再也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爸爸，刚才那个人是谁啊?他送你冬瓜为什么不要啊?他和你认识?”孙老师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说到:“你还记得老家那个冬瓜少年吗?”

“冬瓜少年?”

女孩拧起了眉头，“哦!原来是他。”女孩儿忽地大喊，露出会心一笑。

事情回到九年前。

“啪”地一巴掌落到少年脸上，小莎妈妈的怒气分毫未减。就是眼前这个吊儿朗当，一副小流氓模样的少年，将整整一碗冬瓜汤从小莎头，上淋下。看着哭喊着跑回家的女儿，小莎妈妈气不打一处来，马上放下手里的锅铲，到学校为女儿“讨公道”。

少年倔强得很，问什么话也不搭理。她再也忍不住，扬手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少年脸上。少年不吭声，只是倔强地盯着旁边。眼看第二巴掌又要落下，少年猩红的眼坦然迎上小莎妈妈愤怒的目光，“她活该!谁叫她嘴贱?”说完摔门。

闻讯赶来的孙老师四处寻找，终于在学校后山的草丛里找到了坐在地上抱膝痛哭的阿杰。他一把搂住阿杰的肩，阿杰抬头,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孙、孙、孙老师，是、是她....”阿杰抽泣着辩解。

“老师相信你。”

师生并肩走下山。孙老师给阿杰的舅舅打电话，说阿杰暂时不回家。中午,阿杰忐忑地来到孙老师的家，站在门口犹豫着。

“快进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孙老师看见迟疑的阿杰，亲切地招呼。

少年忸怩半天，才下定决心一样，脚尖在地上戳了戳，震掉鞋边的泥土，小心翼翼

地进到屋里。

孙老师做了几道家常菜，烧了冬瓜汤。与少年交谈后，他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父亲因过失伤人，被判了刑，妈妈带着年幼的他生活异常艰难，在她五岁的时候政娘了，把他留给舅舅照看。酗酒而又赌牌上糖的男舅脾气极坏，每次输了钱回来，都对他非打即骂，把怒气撒在他身上。

阿杰说这些的时候 .挽起泥泞的破裤管，干瘦的小腿露出一道道紫黑色的伤痕。

那天，小莎带了冬瓜汤,向大家炫耀她爸爸的细心体贴。阿杰听了,沉默地离开。眉飞色舞的小莎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上前一把拽住阿杰，大声斥问:“你哪点不爽我啊?不就是嫉妒我比你幸福吗?

阿杰微恼地转身，“我没有。你放手!”“我不放!偏不放!你就是在想你那当劳改犯的爸。”说这话的时候，小莎转身看着其它同学，故意提高了音量，“我告诉你们，进监狱的都是坏人,他就是坏人的儿子!”

阿杰愤怒地转身瞪着小莎，大声吼道:“闭上你的臭嘴!”

同学们纷纷噤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我偏不闭嘴!你要怎样?你是个没妈要的孩子，臭小偷!”小莎恼羞成怒，大声说。

阿杰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那碗冬瓜汤，毫不犹豫地从她头上淋下，然后直接一挥手,碗飞出了窗外。

被浇成落汤鸡的小莎瞬间没了气势,尖叫一声，哭喊着跑走了。

阿杰脸色铁青,一声不吭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之后，就有了前面提到的小莎妈妈“讨公道”那一幕 。

孙老师听完,内心深深自责。作为老师的他，只知道阿杰身边没有父母陪伴，竟不知他心里还隐藏了这么多辛酸。

下午，孙老师和阿杰一起回到了 校园。阿杰看着天，天上的鸟儿自由地飞向高空,叽喳地唱着。他的心也异常雀跃。在孙老  师的鼓励后，他第一一次骄做地抬头走路，而不是再盯着脚背。他们的定，再也不偷东西，还要去跟嘉百大爷道歉，跟王大娘赔罪,从此以后做一个好少年。孙老师告诉他，只婴好好读书，以后也能在城里找到工作，过上快乐的生活。

学校把小莎母女和阿杰叫到办公室化解纠纷，小莎妈妈却不依不饶，继续叫骂:“偷鸡摸狗欺负人的野孩子，他没爹妈，我替他爹妈管教他!”

蜷在角落椅子上的阿杰闻言-哆嗦 ，咬紧了下唇，看看孙老师，又低下头，什么话也

没说。

一旁的李老师看 不过去了，“家长，请你注意言辞。”陈老师、蒋老师等纷纷出言相劝，希望她和小莎能原谅阿杰，也要认识自己的错误。小莎妈妈一翻白眼，“随你们怎么说，我家莎莎更没有错，我也不会道歉。”

孙老师终于暴怒了，“你真是‘爆炒鹅卵石不进油盐’。一个小孩子，人家诚心改错，得给他一个机会。既然你不近人情，那你动手打人，我们也就报警处理。你女儿挑起的事端，我们也要给处分!至于阿杰，他父母不在这里，我就当他的家长，我代他向你道歉。”说完，向小莎母女鞠了一躬，拉起阿杰离开办公室。

那一刻，阿杰感觉自己的心被感动包围了,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保护他。他好想哭，可其实，他不知，泪早已滑过脸庞。他想要感谢老师，可是拿什么感谢呢?小小的他陷人了沉思。他决定再干最后一次，“就一次,最后一次，老师，你一定要原谅我!”阿杰默默在心里说着，走了出去。

下午，阿杰又不见踪影。焦急的孙老师寻遍学校也没见到他。傍晚时分，抱着个冬瓜满头是灰的他回来了。孙老师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看看蓬头垢面的阿杰，再看看冬瓜，猜到事情的孙老师怒火中烧。

“冬瓜哪儿来的?”他强压下心中怒火冰冷发问。  阿杰脸上的傻笑凝固，僵硬，然后……碎裂。

“我问你哪来的?”

阿杰嘴角抽动，小声嗫嘴道:“我，我想送给您。”

“我问你哪来的?“孙老师怒火中烧大吼道。

阿杰的脸上滚落两滴泪珠，无声地砸在衣襟上。

“偷,偷的。”他闭上眼，绝望出声。

“你!”孙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旁的小女孩见状，抱住爸爸的腿，“爸爸,爸爸，别

生气。”

孙老师闭眼，强压怒火,许久。终于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说:“回去，上课吧。”

第二天，孙老师特意买了一只大公鸡，带着阿杰去邱老伯家赔罪。老师弯腰道歉的身影和谦卑的话语如一记重鞭，狠狠抽打在他心上。

他背过身去，泪湿脸庞。

之后的两个月，他一直住在了孙老师家。从行为习惯到为人处世，一点一 点改变，他慢慢地与从前判若两人。乡亲们也渐渐开始夸赞变得热心懂事的他了。直到毕业，他没有再做过让孙老师不开心的事。

毕业分手时，孙老师对他说:“阿杰,记住老师说的话，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快快乐乐生活。努力学习,为了你以后的幸福。

他记住了，也照着孙老师说的去做....小伙子终于长大了。冬瓜少年长成了上进青年，勇敢面对生活，担起一生的责任。

几天后，小伙子拜访了孙老师家，带来一大堆礼品，坐下来与老师有谈不完的话，最后，小伙子红着眼睛依依不舍地走的。

孙老师一路送他到车上，“好好生活,你长大了。”

阿杰走后,孙老师发现，那堆礼品中，有一个与其它礼盒显得格格不入的淡青色冬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