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群,合肥的同学愈见得殷勤好客,隔三岔五便有酒宴伺候,引得外地同学在群里吃瓜也亢奋。我在巢湖,本属外地,曾几何时着了大合肥的道,一夜之间成了合肥市民,随之成为省城同学宴的常客。
我这个合肥人去一趟合肥也不容易(听起来很拗口),每次赴宴,都是朝辞巢湖晨曦间,暮色苍茫把家还。去得多了,成了老油条,吃饭之外捎带着逛个景点,以期提高出行的性价比。
罍街,就是这次选定的景点。(先普及一下,罍,音雷,古代盛酒的礼器)
到达目的地,已是上午10点多,早市已过,只有一两对大约是睡过了头的情侣模样的年轻人,还在旁若无人地亲昵用餐,在成排餐桌空旷中,倒显出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境。街上行人稀少,间或有人从身旁而过,也是脚步匆匆,像我这样不为吃饭来这里悠然踱步,貌似绝无仅有。
店家都猫在里间操持,只有那一面面极像宋代酒家招牌的旗幡,还在风中摇曳作响。露天的桌椅都清清爽爽,地面也看不到一处污渍,这在餐饮场所真是难得一见。大凡吃饭的地方,难免有汤水泼洒,不知店家用了什么法子,把那些油污处理得如此不留痕迹。
独步罍街留个影转过一道弯,紧走几步,眼前豁然一亮,一个巨大的罍子矗立在广场正中的花坛上,心下不由得喝一声彩!终于找着罍街的脸面了。仔细端祥,此罍的形制,似是仿照省博珍藏的战国兽耳罍,但又艺术化地拔高了,下添三足,上边罍口处加了一截镂空弧形飞檐,整体上增加了美感,大而不蠢,比原物更显秀气。罍基花坛,四周的坡面上有各种字体的“罍”字点缀于祥云之间,正面有书家题写的“罍街”两个大字。
这两个字,勾起了我“到此一游,立此存照”的念头。正摆弄手机,忽听“丝”地一声,罍身周围的喷泉倏然喷涌,好彩头!这喷出的哪是水,分明是罍子在献酒迎客呢!恍惚间,似有阵阵酒香袭来……
皖人好客豪饮,酒文化也比别处多了个“罍”的层级,就是酒喝得性起,舍弃小杯换大杯,碰一下,2两多的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美其名曰:炸罍子。其实,喝酒炸罍子,最初并不是这个文雅的“罍”,而是那个炮竹家族中威力最大的那个“雷”,酒喝到妙处,炸一个雷子,意即放一个响炮竹,大杯一口闷,豪爽一把。此种喝法,一出世便广受欢迎,自北向南蔓延开来,进而成为一种酒文化现象。于是,文人出场。
某日,报纸上突然教人认字,隆重推出一般人过去都不曾认得的“罍“字,并释义阐发,此乃春秋战国时期的盛酒之物,本省寿县楚王墓中曾出土此珍贵文物,其状如泡菜坛,但身份尊贵,由此道出渊源,豪饮所炸的,就是这个罍子。
此论一出,皆大欢喜,原来老祖宗就有这样的规矩。文人们的这个创意,为江淮酒文化平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但却有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善后,没有告诉大家,此罍是断然不可以炸的。
史载,汉文帝之子梁孝王刘武,是当时颇负盛名的古物收藏家,在他众多的藏品中,有一尊罍被其视为至宝,以至于在临终前留下遗嘱:“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他儿子在位期间,谨遵父嘱,把这尊罍保管得妥妥贴贴。但到他孙子梁平王刘襄继位后,就出事了。刘襄的王后姓任,生性贪婪、骄横,得知王府中有一件珍奇的罍,就向梁平王索要,偏偏这个梁平王对王后又百般宠溺,便不顾先祖遗训,强行将罍从府库中取出,付于王后,连祖母出面干预都未阻止得了。这事在王府中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趁隙告发于朝廷。此时汉室天子是武帝刘彻,刘彻与朝臣商议后认定,梁平王不孝,且对罍这等重要的法器处置轻慢,便下旨夺了梁国八座城池,并将祸端任王后斩首于市。
战国青铜兽耳罍这个血腥的争罍事件,表明古人对罍是非常看重的。这和李逵豪饮时捧的那个酒坛子不可同日而语,李逵那坛酒喝干后,可以把那个空坛子使劲摔在地上,炸个粉碎,而这个罍虽然也是盛酒之物,却是个尊贵的法器,取酒时也不是抱着罍子向杯中倾倒,而是用一个特制的勺子,小心翼翼地探入罍中,缓缓舀出。总之,罍,及其使用过程,都给人以肃然起敬的神圣感,先人若能得知后辈喝酒时炸的是这个罍子,其痛心疾首状实在难以描摩。
话说回来,我这里耀宗数典,不是说这罍字改得有什么不妥,恰恰相反,雷变成罍,可以说是文化创意中的神来之笔,是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的艺术升华。没有罍,哪来罍街,雷能建街吗?显然无趣得很。只是雷能炸,而罍不能炸,这好办,改“炸”为“上”,或为“放”,既文雅,又能准确反映酒到高潮的意境,何乐而不为。酒意正酣时,道一声“上罍子”或“放个罍子”,标志着酒宴的氛围立马进入到一个更高的档次和水准。其实,早先碰大杯时,也是称“放个雷子”,到后来有人觉得这个大炮竹反正是要炸的,改“放”为“炸”似乎更刺激些,于是大家都“炸”了起来。如今再改过来,是回归本初。
走在罍街上,“罍”字到处可见。有单独的,主广场花坛四周就有几十个大小不同的“罍”字,一个以“2017”造型的街口的门洞上,别出心裁地嵌入几个花朵般的“罍”字。更多的是出现在项目名称上,像“罍街”、“罍巷”、“罍街大观”、“罍街早点来”、“罍街文创小镇”之类。
罍巷行人罍街大观是一个大舞台,可以在上面歌舞演戏。舞台正对面是一个大广场,广场上密集型摆着许多条桌和圆凳,看来这是个对酒当歌的所在。这场面让我想起重庆的火锅广场,在那里,我第一次领略到对酒当歌的壮观。
1996年,我们一行对长江三峡作告别式游览——听说那里要修水库,以后怕是许多景点都看不到了,就此告个别吧。此行的落脚点就是重庆,晩上接待方特地在火锅广场设宴招待我们。和其他地方不同的是,这个广场不是露天的,是在室内,100多张大圆桌横竖成行地排列其中,桌子中央一个个特大的火锅正热气腾腾,大厅,不,应该称广场,两边一溜长台,布满了荤素齐全的菜品,由于是自助性的,为了取菜方便,桌与桌之间的空隙较大,更显出空间的广阔。广场的正面前端,有一个大舞台,主人特地预订了正对舞台的第三张桌子,这里是观看节目的最佳距离。一位年轻的同行私下告诉我,这个位子最难订,还是他们主任亲自出面,找了广场的经理,说客人是安徽的,远道而来,经理也希图名声远扬,这才得手。
晚宴在一曲荡气回肠的《长江之歌》中拉开序幕,随着歌声响起,广场上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这里的酒水也是自助性的,红黄白啤,应有尽有,都放在菜品台子上,想喝啥倒啥。大概是受到舞台激情的影响,大家都放下矜持,率性而为,酒都喝了不少,想来这就是对酒当歌的效应吧。
站在罍街大观的广场上,我想,以后外地来客,合肥人也可以像重庆人那样,自豪地把他们带到这里,在优美的黄梅调中畅饮安徽美酒。比重庆更具优势的是,合肥有罍,遇着似山东那般豪饮的客人,放他几个罍子,定会让客人尽兴而归。
罍街广场在宁国南路和水阳江路交叉口,横卧着一块巨石,上书:“罍街文创小镇”。她似乎在告诉人们,罍街,不只是现在你所见到的几条街,好戏还在后头,未来这一片,将会成为一个创意独特的酒文化集镇。
中午吃饭时,可能是听说我从罍街来而受触动,二波(静波和洪波)一上来就放了个罍子。不过这两个家伙也乖巧得很,罍子放过后,便在一旁静静地等,等大家把大杯喝干再来。当然,也不是干等,菜是吃了不少。
同学宴,在嘻嘻然中进入昏昏然。记住,从今以后,罍不许“炸”。
“上罍子了——”
”来,咱俩放个罍子,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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