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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框底部的沟壑里积满了雨水,一只蚂蚁漂在面上,胡乱挥舞着细肢,挣扎不出一丝波纹,一阵微风拂过,把蚂蚁掀个花枝乱颤,在水面上打了个滚,沉了下去。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
七点半,闹钟的牢骚声,回荡在三十平方米的小屋,妻子一如既往的耐心的安抚了它,没有叫醒他。
儿子早已起床,整理着书包,最后发出一声紧促的拉链声,提醒着他要睁开眼睛了。
“我上学去了啊。”
妻子点了点头,挪动的发丝撩拨着他的脸颊。她知道他醒着,温柔的抚摸了下他的额头,像是得到了几分勇气,他终于撑开了眼皮。
他小心翼翼的打开手机,注定的催款信息,碾碎了他的侥幸。
她轻声问道,“是不是很急了?”
“还没到那种地步,只是些垃圾广告”他熟练的笑答,掩饰着焦虑。
起身摸索,清理她滞留了一夜的排泄物,他嘴角始终挂着微笑,怕妻子察觉出丝毫的疲惫。
穿上洗的发涩的白衬衫,泛白的黑裤,苍老的皮鞋,煮了一碗面,端到妻子面前,一口一口的吹着。
“你去吧,我自己能来。”
“张嘴。”
走的时候,他特别留意妻子的周围,确认过没有玻璃剪刀之类的东西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上班了啊?”房东大妈端着一盆衣服打着招呼。
“嗯……”他眼光躲闪。
“对了,那个……”大妈显得有些为难,接着鼓足了勇气,示意了他的房间,但目光穿过窗户,掠过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时,还是停顿了来。
“我后天发工资。”
“哦,嘿嘿~”大妈舒展眉头。
“那个,大姐,我门没锁,我不在的时候麻烦多照顾一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大妈憨厚的笑道:“没事儿,我尽力。”
“谢了。”说完,他迈着急促的脚步离开,头低的很沉。
他昨天才领的工资。
妻子的瘫痪来源于一场车祸,因为路段偏僻,司机安全的逃逸。她的部分脊椎坏死,下半身从此没有了知觉。花光了积蓄与贷款,透支了友情与亲戚,仍然收效甚微。
妻子不愿成为负担,尝试过自杀,身边的剪刀,玻璃杯……
最后他说,如果你死了,我会拉着儿子跟你陪葬。妻子这才消停了下来。
一阵铃声,是儿子的班主任。
“喂,刘老师。”
“哦,是这样的,小磊的资料费还没交,我一个星期前就在班上交代过了,学校催着呢,您别再忘了啊。”
“……”
“喂?”
“哦、好,明天就让他带过去。”
挂了电话,掏出干瘪的软烟盒,捏不到一根凸起。
儿子没有对他说过。
尖锐的机器声消磨了激情,永恒的流水线抽离着青春。周而复始的动作规避了诗与远方,手中的老茧粗糙着梦想。
好在,儿子的学校与他的工厂都是包吃的,不会饿肚子,至少儿子不会。
他把午饭打好后,用塑料带包好,悄悄的揣在怀里,暖暖的。他得趁着中午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赶到家里。
可他褶皱的皮鞋太过苍老,早已磨平了牙床,在路过厂门口一片湿润的地板时,滑了个跟头。
饭菜洒在了他的裤裆,连着汤滴落在地上,他的下体很烫,烫的脸红。
工友们看着他,默不作声。
终于,一位保洁阿姨打破了沉默。
“真是的,洗拖把很麻烦的。”保洁一边拖着地,一边抱怨着玷污了她拖把的饭菜。
他突然有些恼火,因为那根拖把,把他的饭菜都搅黄了。
他被开除了,因为“偷”了厂家一份饭。
走在路上,他觉得有些后悔,他没有抓住机会,把那份洒在地上的饭再捧起来。
走在路上,看到地上有半根烟屁股,想着真浪费。
当一个人穷,又有烟瘾,捡与不捡,只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跟尊严没有关系。
碍于来往的人群,他故意的无意把钱包掉落在地上,完美的盖住了烟屁股,弯下腰,狠狠地把钱包挖在了手心,还带着些许的土灰。他摸索着烟屁股,却发现里面的烟草,空空如也。
他苦笑,烟屁股的演技,比他好。
他用最后的十块钱,买了妻子爱吃的鸡腿饭。
“今天怎么是盒饭啊?你不是说厂里的饭可以随便吃,而且还能带回来吗?还掏钱买啊你真浪费。”
“我吃完后就忘了。”他歉意的笑道。
看着妻子吃的香甜,他有些心酸。
妻子问:“听说小磊要交什么资料费,你知道吧?”
“我知道,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几百块,“今天上午我姐又来看我了,给。”
“那真得感谢她,好像,我们就剩她一个亲人了。”他自嘲。
她得意的一笑,“那是,她可是我的姐咧。”
他出门,坐在附近的石凳上,思索着怎么跟妻子说工作上的事。
太阳暖暖的,皮肤与体内的温差让他打了个激灵。
所幸,在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在工地上找了份工作,一天两百呢,日结,包吃,明天就可以上班。
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地告诉妻子,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从他屋门口走了出来,整理着衣衫。
他的内心在翻涌,可又不愿确认,踌躇了好久,才进去。
妻子正在酣睡,发出微弱起伏的呼吸声。
他悄悄的接近,强压着怒火,生怕吵醒了她,他的措辞还没有准备好,还在掂量着质问的语气。
妻子下半身的被单有些乱,他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揭开,一片狼藉。
他拿着纸巾,仔细的擦去她身下残留着的精液,从腹部,到腿间,很黏。
他终究没办法开口,也没有资格去质问,羞愧的只能是他,他的脸,在发烫。
因为,他注意到了她手中拿着的钞票。
虽说只有几张,遮住他的尊严,足够了。
突然一阵闹铃,五点半。儿子放学的时间。
妻子在迷糊中关上了闹铃,却看到了他在下体默默的清理着,她连忙用单子把头蒙的死死的。
清理完后,他温柔的替她把单子盖好,平淡地说了句:“今天风大,记得盖好单子,别着凉了。”
她的手拽的更紧了,裹在她身上的单子在颤抖,却发不出一声响动。
他看着头顶上缓慢旋转的老式风扇,蛛网密布,颤颤巍巍,眼里的焦点卷入在这漩涡之中,朦胧又迷糊。
儿子回来了,身上有伤。
他问:“怎么回事?”
“没啥,摔了一跤。”
啪!一记耳光!
他怒吼:“摔能摔成这样子!?”
儿子只有八岁,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害怕极了,抽泣着交代,“今天……跟一个要饭的抢空瓶子……”
“什么!?”
“学校要交资料费,可你……哪交得起嘛,我只有……去捡瓶子……”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他摸着儿子的脸,心疼的说。
儿子擦了把泪,安慰道:“没事儿,爸,我都捡了一个星期了,就快凑齐了……”
这时,一言不发的妻子把脸扭向了窗外。
他鼻子酸酸的,擦去儿子脸上的泪痕说,“以后别捡了,这要让别的同学看见了,该怎么看你。”
儿子委屈的哭的更厉害了,“我也不想啊!我以为只要好好学习就行了!但没办法啊……”
他望着墙上贴满着的奖状,和蔼的抚摸儿子的头,“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他恍惚地走进厕所里,把水闸开到最大,水声断断续续。
夜里,妻子吻向他的唇,面如桃花,“还记得我们结婚的时候吗?”
他顺着她的长发向下抚摸,柔情似水,“记得,当时你很美,现在也一样。”
“哎对了,记得你那时送我的发簪咧,好久没带了。”
“我找找。”
一根红色的发簪,插在妻子编织好的头型上,他拿着镜子让妻子瞧着。
她笑的甜蜜,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姑娘。
她调皮地说:“老公,我要带着它睡觉。”
他宠溺的点点头。
第二天,雨蒙蒙,儿子早早的起床上学,闹钟不屈不挠的响着。
妻子今天睡得很死,他把闹钟关了后,掀开妻子蒙着的头,发现了插在脖子上的红发簪,掉了一床的色。
他笑了笑,清理了下床单,把妻子放平,盖好,锁上门,起身穿上衣物,去了工地,一路迷茫。
他站在修建中的楼顶往下俯瞰,突然有种莫名的向往,飞向解脱的向往。可儿子的面容,扯住了他的翅膀。
他拼命的挥动着工具,想砸碎脑中的一切。突然胸腔剧烈疼痛,眼际昏暗。
醒来时,医生坐在他床边,举棋不定,半响,终于开口,“你要有思想准备。”
他靠着打着雨点的窗户,呆滞的点头。
“你……肝癌晚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窗框底部的沟壑里积满了雨水,一只蚂蚁漂在面上,胡乱挥舞着细肢,挣扎不出一丝波纹,一阵微风拂过,把蚂蚁掀个花枝乱颤,在水面上打了个滚,沉了下去。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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