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楼

        S城是个怪地方，而此地最喧嚣的X街，尤其波谲云诡。

      人们说从前X街道路平整而无疵，最近几年却常冒出坑洼裂隙。的确，如果你从拐角处望，就能看见整条路长一张麻风病人的脸，叫人看了心里多少有些别扭。麻风脸的原因倒不是以前建这条路时偷工减了料，也并非它年久失修；其实那些坑，是人自己凿出来的。

        还是先谈S城吧，我去年从郊区来到这座不夜城谋食，这里天云晦暗粉尘扑鼻引擎轰鸣油汽浓重，遮天蔽日的大厦林立，让我这个身上沾有泥土的外人倍感不适。当时若不是为讨口饭吃，我会即刻逃离这陌生之地。

      来到S城三个月后我便闯见一起灵异事件。那天下午我打了辆出租前往X街的H医院，沿途看见一座直插铅灰云天的大厦，一半端立云下，一半漂浮在云上，见此景象我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我的眼睛无法将它上下两部分视作整体。我隐约感到它的缝合部位略微偏移。

      出租接近这座大厦时，我透过车窗往上望：S城的天空很奇怪，有时它高得可怕，仿佛想弃这城远去，有时又低得出奇，仿佛要让云雾湮没这里。

        在我与司机闲谈的空当，突然间，上方传来尖啸声，锐利且冗长，一束子弹竖直划破空气。那物体从一个黑点不断扩大，张成大字形，随后一声惊天巨响轰然炸响，车身弹跳晃荡起来，顶部凸下一个人体的轮廓。我仓皇离车而去向车顶张望，一滩黏稠的肉糊血渍在车顶汨汨流淌，在一大片暗红色之上浮泛着几朵微小的气泡。

        那晚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噩梦连连，梦见那个坠楼的人从车顶的血滩上一跃而起，拉扯我的手腕，沙哑破音地跟我说，上面有脏东西，告诉他们。

      上面有脏东西。

      有脏东西。

        我失声大叫，将他腐烂生蛆的手臂甩开，看着他的残躯如红蜡缓慢下榻软化，最终融入血海，合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后来我无数次梦见那座大厦，有时候云雾稍散开，我勉强看见被遮蔽的高楼里的景象，似乎有人影在窗玻璃后走动；更多时候则是云包着雾雾裹着云，目眦尽裂而什么也不见。我环绕X街迎着日头——更多时候是月光——仔细观察这座大厦，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上面正在发生或将要发生可怕的事情。至于具体情节我不敢擅自揣测。

        我尝试过深入大厦高层内部观察，但那是无人可入的禁区。我一直没敢进去，毕竟害怕安保给我的身体通电。但我弄不明白，既然再上面不得进入，修那么高干什么呢。为了更靠近闪电吗？

        最终我看见自己出现在大厦的禁区里，我站在中央，脚下立着个锥子，真奇怪，楼层设计该是平面的吧。我没把稳，向一个方向滑了下去，如同一架俯冲的战机，伴随着玻璃惨烈的破碎声我飞出大厦之外。在同玻璃碎屑一齐下落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麻风脸的原因不是以前建这条路时偷工减了料，也并非它年久失修；那些坑，是人凿出来的。

        人们说，摩登大厦是最能彰显大都市现代化的一道靓丽景色。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对于现代化为何物也一无所知，但面对地面重叠而深深凹陷的人印，听见斜抛运动带来风穿狭管般惊啸声，看着他们轮廓以其诡异形状千姿百态趴伏着，我只感到晕眩心悸且脊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