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定恶意（中国式看病第八篇）

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当你某天发现医生不再那么善良了，你一定要知道，那是你长期的假定恶意种下的恶果。

“你们这个是插队的吧？”人未到，声音已经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一个粗嗓门把诊室里面我和正在就诊的患者都惊了一下。从七点半左右看到现在，两个半小时屁股没离开椅子一分钟，精神还得高度集中，这正是看门诊最煎熬的时间段。

我抬头一看，一位50岁上下的男人腆着肚子，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你几号啊？”还没叫号就直接冲进来还嗷嗷叫的病人，我的语气也不太友善。

“32号啊，怎么36号都在看了啊？”他应该是看了门口的LED显示的叫号信息。

“可能轮到你号的时候你人不在，电脑喊两遍没有回应就喊后面的了。”我解释了一下。

“那也应该等我先看啊，我32号在前面啊。”排号在前面优先看，逻辑上是对的，所以得理也不饶人。

“那你前面还有1号，12号和27号都没看，你要不等他们看完了你再来。”我刷新了以下候诊病人的信息，毫不客气的说。有时候一个病人挂了几个科室的号，就会耽误正常的顺序，只好喊后面的先看，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我32号啊，现在不是来了吗？也不能插队啊？”自己来晚了还怪别人插队，我不禁瞪了他一眼。

“你先出去，看完这个，下个给你看。”

“这个社会，看病就是求人，没办法。”他嘟囔着很不情愿的出去了。

我处理好病人之后，没有按电脑排序，提前了两个轮次喊了32号进来。

他中上腹部痛了半年了，以前还得过乙肝。他自己说已经跑了好几家医院，医生让做胃镜，做腹部B超，他都拒绝了。开了要吃，关于效果，他这样告诉我。

“那些烂医生都开些吃了不死人又治不好病的药给我吃，一点效果都没有。良心太坏了。”我暗暗思量，我的同行们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差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开的什么药啊？”

“谁记得啊？我又不是医生。每次吃两三天，没效果就扔了。现在的医生太差劲了。”满满的都是对医生的抱怨。

“今天，我还是建议你要做腹部B超和胃镜，因为你有很多年的乙肝，我还想给你抽个血查一下。”虽然听着抱怨，我还是得恪尽职守。

“怎么要查这么多啊？还要查血啊？”

“你要是暂时不想查胃镜也可以，胃镜比较贵一点，你可以先把B超和血查了，查出问题就按结果治疗，没有问题的话就按胃病治疗。”医生看病可以根据病人的症状体征以及自己的经验推断病情，但是要获得确切的诊断还是需要证据。更何况眼前这个病人一张检查报告都没有，我的推断不是太确定。

“那胃镜不需要做，你还建议我做。”他还怪上我了。

我感觉是秀才遇到兵了。

“不是不需要，是出于两个考虑才建议你可以不做的，第一，胃镜比较贵，做起来过程比B超复杂。第二，你目前的病最主要考虑胃病或者肝病，不是很好区分，最好都能检查。当然也可以先做B超和查血，排除了肝病的话，就主要考虑胃病了。”没办法，只好稍微耐心地解释一下。

“那排除肝病你就能肯定我得的是胃病了？”

这个质问让我很难回答，老实说，我不敢完全确定。

“那我要是肠子上的病，还要不要做其他检查啊？”

“当然要啊，你不做怎么确定是肠子上的病啊？”

“你们医生都是这个样子，查了这里没问题就说是其他问题，其他部位查了又还要查更多的部位，我看你们就是想多赚钱。”他按自己的逻辑推断出医生的初心。

我的怒气在嘴边几乎就要发作。

“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你们这些医生跟着社会学坏了，一点医德都没有，天天就知道赚钱。”

我冷冷地看着他，从我的脸色到心里都是冰冷的。就你这种病人也佩讲医德，医生在你眼里都是有原罪的，都是为了昧着良心赚钱。不要用你那带着有色眼镜的心来看我和我的同行，我觉得恶心。当我们拼命工作医治越来越多的病人的时候，我们没时间想钱。当我们天天加班后回到家想抱下孩子，可孩子因为陌生而拒绝拥抱的时候，我们没心情想钱。当各种不良媒体不良环境把我们塑造成衣冠禽兽的时候，我们没有途径想钱。我们的目的不是钱，而是你的健康啊。

我没有打断他的抱怨，也不敢打断他的抱怨。我怕他去投诉，我怕他突然打我，我家里还有老有小，我需要保持人身安全。

“我这个病要开药吧？”他抱怨完了突然问。

“啊，没有结果，凭经验开药可能效果不好，也可能延误病情哦。”就你恨不得说我狼心狗肺了，还指望我给你开药。我不禁莞尔。

“看来你们这些专家水平也不行啊，年轻人，年纪轻轻的，还是不要冒充专家。”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

“我四十好几了，老大爷。”我很尊敬的这样称呼他。

“哦，你看着挺年轻的。”

这一点他说的很中肯，我必须承认。

人之初，性本善。但是，当你某天发现医生不再那么善良了，你一定要知道，那是你长期的假定恶意种下的恶果。这是我在心里想跟他说的话。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