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目（四）

【遭难】

青滇寺虽不大，可香火一向算是兴旺，倒不是多灵验，只是山上路不难走，山下住民得闲多少会上山逛逛，或是采药或是踏青都不少，而青滇寺又在山腰处，路过都是要进去拜拜，香钱多少是个心意。

慧明在青滇寺的日子已有十载，按说该是寺中老一辈的人，平日该是与香客讲经居多，或是与山下大户做些超度法事。可慧明却总枯坐偏房，或是在寺后放生池旁念经，未及二十，却无声无息沉寂的像是寺中青松。

小沙弥记得方丈说过，慧能师兄看着才是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小沙弥还记得，方丈说这话的时候，很难过的笑了笑。

八目离开一阵子后适逢梅雨，可惜了慧明花了好几日摸索着磨光了青苔的石阶。

也正是梅雨，青滇寺短了不少香火，可寺墙外，山中通向寺庙的石阶上的青苔却密了不知多少。算下来这年的梅雨下得太久，因这青苔而摔断腿的也变得更多。

方丈权衡几日，某日早课时与寺中众人略一商量，定了下山除青苔的日子。

课后慧明正要回偏殿，方丈叫住道：慧明也去罢。

慧明欲回绝，却无甚要紧理由，难道将女施主忠告说与方丈？又恐多生事端，何况方丈万万不能信，便犹豫一瞬，只答一个是字。

山间泥泞，石阶路滑，雨中树植皆绿得葱茏，多日连雨鸟雀无声，呼吸间肺腑具是清冽。可惜慧明只闻得淅沥雨声落入土地，只听得耳畔水滴砸在伞面。

方丈不过是想慧明出门透透气，也怕慧明摔着，便着一个机灵小沙弥跟着慧明，多少有个提防。

慧明身边的小沙弥终归孩子心性，见了只白猫就要追着去，可又碍于慧明一个人不方便，支支吾吾也不说什么，眼神里藏着几分雀跃，动作多少按捺不住。

慧明自然察觉，失笑道：又看着什么了？去吧。

小沙弥难为情地挠挠头：不过一只白猫，我也不是多喜欢......就是看着有灵气，下雨也不躲，还歪着头看着我。

慧明笑笑：去逗逗也无妨，若能引至寺中更好，听无相师兄说寺里闹耗子，夜里不安生。

有个由头，小沙弥不再扭捏，便追着去了。其实寺中哪来不安生的耗子，慧明不过见他想去，为他寻个理由。小沙弥跑得快，不多时便再听不见脚步声，慧明在原地站了片刻，摸索着往前再走了几步，一阵风过，慧明无端打了个寒颤。

忽而一个软绵女音弱弱唤了句：师父且慢。

慧明一怔，试探道：施主可是在唤我？

女子道：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可否帮奴家个忙？

慧明朝着声源转过身：施主请讲，力所能及自然不会推辞。

女子笑笑：不过想讨师父一样物事用用。

慧明也笑笑：敢问是何物？

女子声音褪去软绵，归至阴冷刺耳：你的命可能借来一用？

话音才落，慧明眼见一只利爪飞向自己面门，赶忙侧身一闪，踉跄两步，只堪堪躲过要害，可肩臂还是传来一阵刺痛，可未及细看一条细弱手臂便横在慧明胸膛，接着一股大力带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

蠢和尚，不是说了切勿出寺门么！

慧明闻言一愣，可只看到胸口的小半张脸，勾得慧明心尖一颤，只半张脸却眉梢眼角尽是灵韵，不过此时娇俏容颜倒蕴了一层怒气。

还不待八目再发问，猫妖已从开始的惊诧转为愤怒，利爪冲着八目而来：你若不插手此事，我还要留你一条小命，现在我的人丹倒是多了一味辅料。

八目自然不让猫妖靠近慧明，亦倾身而前，一掌隔开猫妖手臂，也不多言。二妖霎时缠斗一处，猫妖招招具是夺命，八目掌掌留有生路。

慧明看得心急，又因不懂武学不敢上前，又怕贸然出声让陌生女子趁空伤了女施主。正要上前，八目倒出声：蠢和尚快走！

慧明犹疑道：女施……

八目怒道：快回寺里，你在这倒害我分心！

慧明见二人确实不分伯仲，又恐自己真成累赘反负了女施主一番苦心，便深深看了八目一眼，转身踉跄奔去。

猫妖等了许久才得慧明出寺门，怎会轻易失了这次机会，便拔腿追去。八目早知猫妖意图，腕上放出许多蛛丝将猫妖缠住，虽不能支持多久，但至少能拖住猫妖片刻。

猫妖被蛛丝粘在树干上，又急又怒却死挣不开，见八目苍白脸色，讽道：又失一对眼珠，那和尚不知这次能复明几日，你何苦强拦住我。

八目戒备道：这与你何干。万物有灵有法……总归不该炼人丹。

猫妖笑笑，却因怒气而面目狰狞：既知有灵有法，何苦舍予他你的眼睛？

八目低头抿唇不言语，一时失了防备，被猫妖挣脱蛛丝。等八目再抬眼，猫妖利爪已离面门不足一寸，再如何也躲不过，八目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猫妖身形一滞，带着凝固在脸上的绝望和疑惑轰然倒地。

不远处是游历归来的山神。

终于回来了。八目趔趔趄趄走向山神，伸出一条手臂，惨淡一笑：若再晚一刻，你就该给我收尸了。

山神万万未曾料得回山时看到的是这番景象。不过，好在八目的脑袋并未被那猫妖捏碎，好在出手时留了后劲没真杀了猫妖，好在上苍终究垂怜人世。

山神纵然惯于一派古井无波的颜色，安置好八目和猫妖后，也由心底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倩年雨凄茫，道离终得襄。相逢纵难识，情切意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