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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负阴而抱阳,林峰始终笃信,这世上除了上帝没有人能实施完美的犯罪。事物的矛盾是普遍存在的,就像是白天和黑夜,夏雨与冬雪,最百密的诡计必定存在最致命的破绽。
那些悬而未决的疑案并非是无懈可击,只是人们缺乏抽丝剥茧的耐心和能力。
昌平市东城区碾子巷,两侧青砖飞檐,瓦屋林立,斑驳的墙面上画着各色涂鸦,张贴着各类广告纸片,其中不乏有游离在罪恶边缘的内容。
天空看似很低,胡乱飞扯的电线时而交织成网,时而拧成麻花,早晨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投射下来,惊起了屋顶上饲养的白鸽。
这里是昌平市最早的棚户区,巷以碾子为名,当因在民国时期,此处有以碾磨加工粮食的专业作坊。
时至今日,老巷铅华散尽,但依旧抵挡不住留守居民浓烈的生活气息。
巷子尽头有一棵老槐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但平常鲜有孩童前来玩耍。毗邻槐树东侧的民宅早已荒废,想必户主稍有能力后便即逃离这浊晦之地,现在成了巷子居民随意堆放废旧杂物的地方,偶尔会有城市的拾荒人前来淘一些他们眼中所谓的“宝贝”。
而西侧宅院硬山式如意木门上的门神贴画未有褪色痕迹,显然是刚贴上去不久,这是户主林峰为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做准备。
早晨7点,三三两两穿着肥厚睡衣、头发蓬松的妇女冒着寒意一路小跑到巷道的公厕倾倒尿壶,习惯遛弯的老人则相互结伴寒暄着前往附近的公园开始晨练。此时此刻,林峰也会习惯性地迈着散漫的步子到巷口的「梅姐早餐店」进食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花,来犒劳一下熬夜后空虚的肠胃。
和往常一样,林峰穿着他十分喜爱的褐色翻皮夹克,即便是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下半身则是宽松的卡其色亚麻裤,和一双擦地锃亮的警鞋。只是他不修边幅的头发和胡须与其产生鲜明的对比,让人不得不叹服,这世上竟然有人在意自己的脚,比在意自己的脸还甚一点儿。
林峰的腋下夹着一件大号信封,里边装的是他的书稿。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在吃过早餐后走出巷口右拐600米,将信件投递到主干道上设置的邮筒里。虽然他紧跟时代潮流,购置了一台二手的电脑,但因所在的碾子巷是市政管理的盲点,所以并未连通网络,自然也无法发送电子邮件。
林峰是一位作家,准确地说是一位侦探小说家。但是在盗版横行的大环境下,靠贩卖文字谋生着实不是一个明智之举。所以即便是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林峰依旧蜗居在父母留下来的老宅,也没有谈婚论嫁,生活虽谈不上落魄,但也不算过的体面。
碾子巷不长,却回肠曲折,从巷尾到巷口要拐九道弯才能豁然开朗。一路走去有不少老邻居跟林峰打招呼,林峰都是一笑带过,并不言语。
梅姐早餐店主营豆花和小笼包。所谓梅姐,便是店铺的老板娘,今年43岁,精明能干,非本地人。十年前,她和丈夫租下这间临街老屋,稍微修缮后便以卖早饭为生。
梅姐祖籍在淮安一带,做的一手好豆花,嫩而不散,口感凝滑。表层浇上一层橙红透亮的卤汁,再淋上蒜汁、韭花或辣椒油等佐料,吃起来满嘴喷香。
寒冬腊月,空气中散发的蒸汽,让梅姐早餐店从远处看略显朦胧。北方人很少有在家做早餐的习惯,都是到街上随便寻些吃食。林峰走到店铺,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店铺内梅姐负责收钱,丈夫韩三负责打饭,每位客人付了钱、端了饭就各自找座位坐下,吃完抿嘴走人,极其随便。
林峰紧跟队伍踱步前移,香气逐渐扑面而来。
“一碗豆花,一提包子。”
“包子肉的,素的?”
“素的。”
“4块。”
两人对话简单,但意思明了。时间是宝贵的,懂的人自然能懂,不懂的人多说无益。
林峰正欲付账,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等等,再加一碗豆花和一提包子,包子,我要肉的!”
这个“肉”字语气很重,听得出话语者对它的急切渴望。
林峰看去是一位身着警队制服的男子,脸型刚毅,眉宇轩昂,只是眼神略显俏皮,让他本应正派威严的形象透着几分痞气。
此人名叫关煜,和林峰是警校同学,毕业后两人曾同考一所警队。虽然林峰在笔试环节中拔得头筹,但却因患有间歇性妄想症没有录取。
时至今日,关煜已是东城分局的刑侦队队长,而林峰只是常人眼中潦倒落魄的失意作家,两人在原本同样的命运起点出发,最后南辕北辙,不可谓是时也命也。
不过就心思的缜密程度和逻辑推理能力而言,关煜自知比不过林峰,所以工作后关煜但凡在侦案过程中遇到破解不了的难题,便会找林峰帮忙,而林峰出于天生对刑侦推理的爱好也乐此不疲。
于是,两条看似不相干的人生轨迹又以这种独特的方式相互交织在一起。
关煜的住宅在昌平新区,是前年市局统一规划并建造的福利房,和林峰所居住的碾子巷所属不同方位。
所以,如果不是关煜碰到了新的难题,他绝不会绕道至此。
屋子太小,餐馆的桌椅大多都在沿街空地上摆着。林峰和关煜取了早晨,便随便找了处空位置相对而坐。
“昨晚打牌,又输了不少吧。”林峰用勺子搅拌着豆花的卤料闲聊说道。
“放屁,我一个警察会沾染这种恶习!” 关煜矢口否认。
“别激动,我并不是在向你求证,而是陈述事实。”
林峰咧嘴一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这种过于自信的态度,看起来并不讨人喜欢。
临近年关,分局里很多事务性的工作都暂时放缓,昨晚关煜夜班,闲来无事便被两位同事拉去打牌,不料运气太差,把钱包里的现金输了个底儿朝天。
关煜深知林峰见微知著的能力,便也不再狡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态说道:“欸,我说林峰,你眼睛是不是长我身上了,赶紧给我摘了啊,不然我把你扭送到局子里,理由就是窥探公职人员隐私!”
林峰满不在乎,若无其事地舀起一勺豆花送进了嘴里。
“我说过,人的行为是受心理支配和影响的。刚才付款的时候你有掏钱包的行为,但很快中止,又把手缩了回去。付款动作是你的显性行为,中止动作是你的隐行行为。显性行为反应本质,这说明在潜意识中你是打算付款的,但最终隐行行为占据主导,则提示你无法完成付款行为......”
“停停停,不就是没钱嘛,瞧被你都说出花来了。”
林峰还欲侃侃而谈,但被关煜不耐烦地打断。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又不是财神,走哪儿都捧着元宝,就不准我这次恰好忘记带钱了吗?”关煜不服气地狡辩。
“你的钱包放置在上衣内侧口袋,装有钱包却没有带钱,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本来就很低,再说,即便是没有大额钞票,琐碎的零钱总该有吧。是什么原因让你连十元钱的早餐费都掏不出来,我猜十有八九是赌。当然仅凭这一点,依旧无法直接推断出你昨晚打牌的结论,最有力的证据其实在你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听林峰这么一说,关煜当即把手指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端详,只见手指相对内侧有微微的烟熏黄。
“在我印象中你并不是噬烟如命的人,但从你手指被烟薰的痕迹推测,昨天晚上应该抽了不少烟,而且还是左手。以这种手势持烟大量吸入,并且在临近年关这个相对闲暇的时间段,可想而知两三个男人聚在一起能干出来什么好事。”
林峰抿下嘴角,对关煜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关煜听了一番推理自觉无懈可击,便无趣地吃着剩下的小笼包。片刻,神情严肃地说:“这次来,是请你帮一个忙。”
“我知道,不然你不会来找我。又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件,说说吧。”
林峰眼睛明亮而深邃,像是一湾深不见底的泉水,微风吹不起半点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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