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四十学育圃

作者: 骏马悲嘶 | 来源:发表于2022-03-09 15:20 被阅读0次
    萝卜

    “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 读陶渊明诗,读到这一句,觉得极为温暖幸福。一直以来,我想有块土地,一半种花,一半种菜,既得眼鼻之娱,又得口舌之快!

    恰好,学校给我分了一块土地。国家政策,中小学需要开辟劳动实践基地,刻不容缓!学校再三权衡之后,把这项重任交给了我们三级语文老师,并抽出一节语文课,专门进行劳动实践。春困秋乏夏瞌睡,睡不醒的冬三月。平日周三下午第一节语文课上,学生饭饱水足,昏昏欲睡。正好,这节语文课成了劳动课。

    我心中窃喜,暗自思忖:“这步棋是走对了,劳逸结合,格物致知,乃治学之道。”

    学校将综合楼底下的小花园分给了我,花园里插了一块牌子,上书“八年级劳动实践基地”,看起来像是那么一回事。宽约一米的小花园被中间楼梯分成东西两截,每隔两米栽着一颗云杉。花园委身于巨大的综合楼下面,一年四季,几乎不见阳光,综合楼上流下来的雨水,悉数灌入其中,又被云杉罩着,阴暗潮湿。花园里连草都不长,满是砖石碎瓦沙砾。综合楼上住着的学生,将残羹剩汤刷牙洗脸水统统倒入花园中,发霉变臭。云杉本是喜阴的树,长在这里的却蔫不拉几,没有一点精神。我想:这个小菜园,荒秽难治,比那些躺平了的学生还要难以治理。相比于我们八年级,七年级的那块好得多了,简直有天壤之别。平展,向阳,面积大,四方四正,经过门卫爸多年的精耕细作,肥沃,松软,是菜苗的温床。

    虽然地方小,逼仄,连毛带皮,不足一分,但我还是习惯称其为一亩三分地。依着综合楼开荒点菜,修篱种菊,恰应了陶渊明那句“种豆南山下”。有了点诗意,小菜园的“格”一下子高了。

    瑞强领着七年级学生将种子一颗一颗种子播入蓬松湿润的泥土中时,我们的菜园里还残雪未尽,泥土板结,坚硬如骨头。第一周,我领着学生捡拾出塑料袋、卫生纸团、火腿肠皮、竹棍等乱七八糟的杂物。第二周翻地,早上临下自习时,我早做准备,将学生分成小组,划分花园,一组一块,组长负责,责任到人。中午时分,迷迷糊糊中,听见操场上吵吵嚷嚷,好事者已经抡着铁锹甩开膀子大刀阔斧地开干了。才上课几分钟,土地已经翻完,有些学生迫不及待,掏出菜种,就要下种,我忙止住,学生不解。我告诉学生,沉闷了一冬,让泥土呼吸呼吸,透透气。泥土还需要呼吸?需要,太需要了!学生还是不解,以为听了个笑话,继续追问:“为啥?”我故弄玄虚,笑而不语。

    趁着泥土呼吸的空档,我们忙着搜集种子。中午吃完饭,顺便问了王爸一声。王爸拉开他的抽屉,里面一包一包的,都是种子,有南瓜的,芫荽的,白菜的,萝卜的,八瓣梅的,百日菊的。上课时向学生一吆喝,又收集了一些西瓜、黄瓜、葫芦、向日葵、丝瓜、玉米、油麦菜、架豆种,五花八门鸡零狗碎一大堆。分门别类,把种子归拢到一处,又将土地翻了一遍,把泥土拍碎,拍平,继续以小组为单位播种。学生很积极,分别起名“南瓜组”“玉米组”“架豆组”……三个一团,五个一撮,设计,点种,叽叽喳喳,热热闹闹,不亦乐乎。这个时候,七年级田地里的小菜苗已经扎稳脚跟,沐着三春暖阳开枝散叶了。

    播完种,我们的菜园有了生命,成了我课后茶余必经之地,早观察,晚留意。过了两三个星期,小花园里才零零星星冒出几个小绿点,分不出是瓜苗还是向日葵苗。看看七年级田地里已经蔚然成荫,甜菜叶子苫满地面,我有时会生出宋人揠苗助长之想,但想起《道德经》“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之道,遂作罢。

    尽管地里苗稀,草亦稀,却藏着大玄机。经过日复一日的观察,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些小菜苗经过年年岁岁的荣枯消长,为了种群能够繁衍,酝酿出了生存智慧:分批发芽。第一批菜苗已经散叶的时候,第二批才出土,第三批还在生根,第四批仍四平八稳,等待着若干年后的春风。这个秘密,刚哥曾给我说过。刚哥的一个亲戚是袁隆平的学生,大致在遥远的非洲研究这个事情。我兴致勃勃,将这个发现告诉给我的学生,学生们有点不可思议,皆瞪大了眼睛,如少年鲁迅第一次听了西瓜的危险经历一般。我趁热打铁借机引导:“你们从这件事上得到了什么启发?”学生们面面相觑,说不上来。

    看着自己种的菜一日日长大,是叫人高兴的事。我也借机过上了优哉游哉晴耕雨读的日子,这块菜地,成了我呼吸的地方。课余,除除草,松松土,既缓解了疲劳,又活动了筋骨,还锻炼了身体。有一天,天气很好,从菜园回来,我提笔写了“良亩怀新”四个大字,字里有春天的蓬勃之气,我甚为得意。就在这一呼一吸之间,油麦菜长出来了,葵花长出来了,萝卜长出来了,卷心菜长出来了,架豆长出来了,玉米长出来了。菜苗稀稀拉拉,卷心菜只长了一颗,孤零零地长着,萝卜、葵花、架豆长得还算可以,瓜苗才有手巴掌大时,已经在抽蔓,细细的藤蔓上,开着一些细脚伶仃的小黄花,分不出是南瓜还是西瓜,或者黄瓜。葫芦细细的藤须顺势攀上云杉,显示出一点点凌云之志。对于这些葫芦,我曾有过一点想法。若真能结出《庄子》中惠子那样的大瓠,我将系在腰间,浮游于江湖之间,以寄余生。若能结出七个葫芦娃来,呵呵,就赚大发了。当我这样云天雾海胡思乱想的时候,架豆正在抽丝,嫩嫩的触须轻轻抚着我的脸,提醒我,该到搭架的时候了。王爸砍了一些竹子,很结实,又找来一把塑料绳。搭好架 ,将柔嫩的触须缠到竹棍上,大功告成。

    油麦菜最先长成,锯齿形的叶子片片竖立,绿得可人。我让王爸铲了吃,王爸舍不得。没几天,噌噌噌,中间窜出花穗,开出细碎的小黄花,不能吃了。萝卜有大拇指粗了,红着脸,撅出地面。没两天,只留下满地蔫蔫的叶子和紫红的皮,惦记萝卜的人倒不少。不光我们的萝卜这个样,七年级的也未能幸免。架豆顶上正在开花,下边已刀剑林立,能下锅了,赶紧催着王爸去摘,王爸吸取了教训,乐乐呵呵地去摘了一大把,热炒冷拌,皆妙。

    放暑假了,连日大旱,我挂念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值班的时候去一看,菜园因为在楼房根底,没受多大影响。七年级地里的南瓜已经很大了,我们的却依旧开着黄花,葫芦开着小白花,在云杉梢头招摇,却连一个芝麻大的葫芦都没挂住。

    秋季开学,大大小小的葵花一片金黄,仰着笑脸,绕着太阳转。瑞强欣喜之余,作诗以赞:“籽粒饱满低头垂,今生不改向阳心。”临阶两侧的百日菊开得很好,茶碗口大的花,红的,白的,紫的,黄的,衬着绿叶,竞相开放。

    霜下来了,落在花叶上,叶子枯了,落在花瓣上,花瓣凋了。

    冬天,菜园落满白雪。白雪下面,第五批菜种正在出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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