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七岁那年，我跟着妈妈搬了家，爸爸在某一天早上起来就再也不给我做早饭了，我也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叫我小猴子。

新家的房子比我们原来的房子小得多了，以前我的房间在二楼，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有充足的地方堆着我的娃娃。可是搬家之后，我的卧室明显地变小，甚至连门也没有了，妈妈把我的东西都放在了一楼，堆在楼梯下面，那里有一张类似桌子的东西，她把我的厚毯子铺在上面，然后又在上面盖上我的床单，四个角扯了扯。

她对我说，以后就睡在这里，你已经长大了，得学会自己整理你的床，把行李袋里的枕头被子拿出来，铺好你的床一会过来吃饭。

那天晚上她做了沙拉给我吃，像往常一样。

但是她没有吃，只是随便翻着放在餐桌上的一本书。她有这个习惯，即使是在做饭的时候也会翻着一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书，吃饭的时候，也常常吃得比别人少，又不会提前离开，所以她会在餐桌上挂一个悬挂式的小抽屉，边读书边等着其他人吃完。今天是搬家的第一天，餐桌上只有一本书，并没有那个小抽屉，我想她应该还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所以就只有一本书。

因为读书，她是不会轻易参与到饭桌上大家的聊天的，在再吵的情况下她也能安静地一声不吭，所以我是从来不敢在她读书的时候跟她说话的，但是今天她却早早地合上书，跟我说起话来。

“你喜欢这个家吗？”她问我。

我以为我们只是换了一个房子住而已，因为爸爸跟我说过，有爸爸妈妈和我的地方才叫做家，不然就只是一个屋子而已。但是现在爸爸不在，我也就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想，应该是“搬家”的“家”吧。但是这个房子我是不太喜欢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楼上有空着的房间，还不止一个，却不能给我一间。我也不喜欢她制定的新的规矩，她说我的鞋子只能摆在床下面（明明之前我是有个柜子给鞋子的），我的娃娃也只能留一个在床上，我的衣服和其他的玩具都堆进了我床头靠着的一个小房间里。

还有，之前我的被子不叠或者想睡个懒觉，只要她不推我的房间门就不会知道，可是现在，我的床就在大门和客厅之间，只要经过一个人就能看到我在“卧室”里的一切，我不喜欢这样。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怕她会骂我------每当我们意见不和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我只好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要搬到这儿来？”

“因为我找到了新的房子，”她又翻开了书，但只是用中指在书面上划了划，并没有想要读的意思，而是接着说，“这个房子是我的一个朋友的，他要是哪天来了，你见到一定要懂礼貌。”

“他会跟我们一起住吗？”我心里泛起不安，总觉得爸爸不会再回来了，必定有什么新的东西要插到我和她之间。

“不会，但是他对我很好，也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我吃下最后一口沙拉竟然看到她在笑，她是笑着说了这句话的。

她一向要求我很严，要我每天早上七点之前必须起床，必须吃早饭。之前我还有些赖床，但是自从床被搬到了楼梯下面，我就变得自觉多了，生怕哪一天我还没有起床就会有一个客人来家里，看到我还在睡觉，那肯定是要被妈妈骂的，还可能要罚站。虽然我知道妈妈的朋友很少，而且她也绝不是一个喜欢请别人来家里做客的人，但是我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她说会有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拜访，我一天比一天起得早也是在迎接着他说的那个人的到来。

有一天早上我是被一阵香气叫醒的，醒来以后才闻出来是甜甜的面包的味道，但是每天的早餐妈妈从来都是热两片吐司然后牛奶冲麦片。牛奶也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等我去倒的时候，盒子上已经有一些水珠了，妈妈常常是把牛奶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它变成常温来防止我拉肚子的，她不喜欢开火，我想她是害怕燃气灶的，其实我也是。

但是我闻到厨房里应该是开了燃气灶的，猜想她可能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也许她说的那个朋友今天就会来这里。

我叠好被子，拉好床单，把我床头的泰迪摆正，又把鞋子往床底下塞了塞就往厨房走去。我看到不是妈妈，而是一个男人正背着我，对着窗户，逆着阳光在忙活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在煎鸡蛋，闻到味道好像还有火腿。

开火带来的香气让我觉得像是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你是谁？”我刚说完就不自觉地说完就眯起了眼睛，他听见我的声音转了头，刚才挡住阳光的身子面向了我，却把阳光直接放了进来，一下子就刺到了我的眼睛，我是在这个时候闭起眼睛的，于是也就没有看到他的长相。

“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听到妈妈的声音，转头看她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她的一个轮廓，我知道是眼睛一定是被刚才的阳光吓到了，“都不叫声叔叔？”

“叔叔！”我只稍微偏了一下头，并没有看着那个叔叔，他离阳光还很近呢，我不想再体会一次刚刚几乎看不清东西的恐惧了。

虽然不和我们一起住，但是偶尔叔叔会留下来过夜，叔叔的房间也在楼上，我才明白那空着的房间原来是给叔叔的。虽然住的房子不如以前那么大，妈妈却比以前开心多了。她仍是不出门工作的，但也会出门的时候带回来一些我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好吃的，虽然都是生的，但是叔叔会做给我们吃。叔叔常常在早上过来，从我见到他那天起，他就一直做早饭给我们吃，而且还会每次都带一朵花来，插在妈妈买来的玻璃瓶子里面。

“你叔叔真的是个很浪漫的人啊！”每次妈妈走进厨房看到瓶子里的花都会笑着夸一句。

我慢慢地很喜欢叔叔了，我想要是我们三个是一家人的话，也是可以的。

爸爸这么久不来找我们，怕是已经把我们给忘了！

这天是叔叔给我们做的晚饭，晚上我们聚在沙发上看电视，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妈妈就催我上床睡觉了，是叔叔帮我盖的被子，“明天早上你会做鸡蛋笑脸给我吃吗？”

“会的，明儿早上给你煎两个鸡蛋好不好？”叔叔的声音温柔极了。

不一会，我听到了关电视的声音，妈妈和叔叔小声说着话上了楼。

一楼很黑。

我睡觉的地方一向很黑，这是妈妈一直坚持的，她甚至会把窗帘都拉上，虽然之前爸爸说这样子对我不太好，我可能会很害怕，但是妈妈不屈服，我也就在一个夜晚又一个夜晚中适应了这种环境，这反而能让我睡得更快。

但是也容易被一点光就给吵醒，之前爸爸给我读的睡前故事中说公鸡会在太阳升起时打鸣叫人们起床，我有时候觉得我就是一只公鸡，太阳升起来就把我叫醒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起床了之后并没有等到叔叔承诺的两个鸡蛋组成的鸡蛋笑脸，厨房里差不多两个月都没有断过烟火气儿了，忽然一天闻不到了，还真的是不习惯。

于是早上又是妈妈的吐司和麦片，还都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我伸手去拿的时候像是被电了一下，连落在我手背上的阳光都要温暖一些。

“吃饭！”妈妈忽然吼了我一句，接着连手里的书都扔了出去，正好砸在窗户旁边挂着的平底锅上，把锅都砸掉了，她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拿起麦片就往我的碗里倒，她的手抖得厉害，把麦片撒的满桌子都是，让我觉得很害怕，因为还没有见过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吃吃吃，爱吃不吃！”她忽然又吼了一句，把麦片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我坐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动弹，直到她替我做了决定：把我赶回了我的“卧室”。

我倚着床坐在地上，因为她说了不睡觉不准躺在床上，坐也不行，所以我只好坐在地上，想着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会让妈妈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又想起叔叔来了，昨天晚上他明明是在这里睡觉的啊，怎么早上就不见了呢。

我忽然想到，昨天晚上家里好像是进小偷了，之前的家里也进过一次小偷，但是房子大，而且自己的卧室还是有门的，也就听的不怎么清楚。但是这次的小偷很聪明，好像没有走正门也就没有经过我的卧室，而是直接上了二楼，也就在楼上和妈妈还有叔叔大吵了一架，动静太大把我吵醒了。我想应该是因为那个小偷是个女的，动作也不伶俐所以当场就被叔叔抓住了，后来三个人就一起冲到楼下，叔叔对妈妈说，“别怕，没事，等我回来！”就带着那个小偷走了，妈妈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我那时候很困也就记得不很准确，周围太黑了，我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想一定是小偷偷了妈妈很贵的东西妈妈才会这么生气的，那既然叔叔已经把她送进了警察局，那东西一定会回来的啊，但是她为什么还是那么生气呢？

叔叔说他会回来的，让妈妈等他回来，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回来，就像爸爸一样。

过了几天，外公外婆过来看我们，我想他们主要是来安慰妈妈的，他们坐在客厅，而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但是电视还开着，我并没有睡着。外公对妈妈说，“你还这么年轻，还怕找不到人养你嘛，这个男的被他前妻打离婚官司赔到破产啊，我跟你爸听说了以后，赶紧就找他让他别再来找你了，一个穷光蛋能养活你们娘俩吗？”

外婆说，“我又给你找了一个，过几天就见见面，他家里是搞房地产的，哦哟，简直不要太有钱。对了，这个房子我也从那个倒霉鬼手里要来了，你签个字就成你的了，把这儿租出去，怕又是要大赚一笔喔！”

七岁半的时候，我跟着妈妈搬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