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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舒子澈
第十二章 宜思退
荀彧看了看一闪而没的白色，像纱巾一样漂浮的白雾在那颗明珠之中慢慢消没，这曾是他和女子的约定，只要这白色平稳，他就不必担心自己的那个少年会再次离去。
不管怎么说，不该由命来定。即便是，也都是上一世的事情了。上一世的汉臣，这一次还不能让郭奉孝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和自己在一起么？
曾经有很多人都说他荀文若是个残忍的君子，那时候狭隘的他也并不觉得。但现在回头再看……
是他让郭奉孝背负了一切的黑暗、血腥和所有的负面情绪，然而又温柔地抚慰他。就像一个正在放纸鸢的孩子，高高低低全凭自己的心罢了。
他忽然开始害怕这样的自己。如果当初寿春没有那个盒子，没有明公称王的事情，他会不会就这么任郭奉孝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埋葬？
“文若若……”
能用这么清亮的声音叫出这么个亲昵狎戏的爱称的，也就只有他的郭奉孝了。荀彧回过身去，飞速将自己那沉稳的壁障打开来，笑容温纯而绵软，虽郭嘉还在信中暗自拨着算盘要戏谑说他“温婉好似女子”，但当真说来也让人看不出别的，不属于荀文若的变化。只是他现在面对着的人是郭奉孝，并不是那些和他只是同僚关系的人啊。
“文若若，就是，文若弱咯。”所以，嘉还是会呆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荀彧不难听出郭嘉声音里的没个正行的宠溺。他走过去轻轻将自己靠在那人怀里，卸下了所谓“尚书令”的庄重：“奉孝只要不是疼爱到榻上去就一切都好。”
“诶，夫妻之间……你跟我这么生分哪！”郭嘉挨近了，轻轻在耳畔撕磨着诱惑。
荀彧微微低了头，也不说话，只是把自己的手指扣得紧了些，微微抬起头来：“是生分惯了，彧不该的，彧……实在不该的……”
“文若啊文若……”郭嘉的舌在荀彧的耳垂边转了转，痒痒的感觉，笑一声，指了指前面那梨树：“那下面，是不是有个什么，不想嘉看到的东西啊。”
荀彧吃了一惊，抬眼看着他：“奉孝这话，是……”
他其实该想到的，郭奉孝的聪明，这种事情能瞒着他多久？可是自己还是想要尽力一试。
“文若，嘉说过嘉希望你能对嘉坦诚一切，可是文若你还在顾虑什么呢？”郭嘉的笑容淡淡的，透着清隽，“这王佐风范到底拘束了你多少。嘉看着也心疼得不得了呢。”顿了顿，郭嘉又说道。
“彧正试着要照奉孝说的去做,”荀彧也笑了，只是轻烟一样的，一缕散开，带着特有的王佐风范的矜持，“彧当然愿意将一切与奉孝共享，然而奉孝晓得一个人背负惯了的，要卸下这些负担，还需时日,奉孝且缓着些，断不能心急。”
郭嘉故意引导荀彧做出的十指相扣也就这么静静地停在那里，纠缠着也不去拆开了。荀彧想过，站在寿春城的江边那时候他到底还在坚持什么。一向敏锐的政治嗅觉告诉他，世上少了郭奉孝也同时就会少了一份情谊。同时，还有他用羸弱的身躯坚定地护持着自己的心意。所以，他才会在一个空食盒的到来下不堪一击。
荀彧那时候一直看不清，到底是谁耽误了谁的一生。 但是现在，他又不想看清了。总之，自己一生已经负了他，这一次，就这么试着和郭奉孝一样稀里糊涂得过且过也未尝不可。
“奉孝，下一次，到底进军何处？”在石桌便坐下，荀彧的语气尽量放松，虽然没能一如清风，可郭奉孝这样灵狐似的人儿，自然都晓得他的心正在软化。
“荆州罢，刘表不过是守土之犬，丞相大军到处何愁刘表不顺。”
果然啊……不过，只要他在，去哪里怕都无所谓的了。
“奉孝这次，可还随军么？”荀彧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尽管他不觉得这有什么用。
“文若怎的糊涂起来，柳城一次，难不成文若还没在外头奔波够么？再说……”郭嘉还想说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只朝着荀彧挥了挥手就跑掉了。
荀彧看着他珍重的大孩子似的郭奉孝，自己撤了手摁了摁太阳穴，又多了一层忧虑。他记得郭嘉曾经说过，“我往南，则不复生还……”这话悬在那里，像是个诅咒一样，让荀彧的心冰凉刺骨。可是眼下北方一定，到底是不可能逍遥的了。
“又遇到难题了不是么？”雪莲坐在梨树的枝桠上，朝荀彧甜甜一笑，“还好没叫他发现了我，这梨树似乎不能久呆了呢！谁叫令君你净是往这下头埋酒呢？”
荀彧的脸上扑了一层轻薄的红晕，看了一眼雪莲，再看一眼梨树，然后笑了。他眉眼轻扬的样子，让坐在树枝上晃来荡去的雪莲看得呆住，险些不留神摔了去，急忙扶住了坐得端正。
“果然祭酒说的不错，令君当真温香软玉，可口异常啊，难怪他抱着你都不舍得放开手呢。”晃过神来。雪莲的笑也有些轻佻，荀彧忽然觉得满足到好像他郭奉孝从未离开过。
“你就这么怕奉孝么？奉孝可是最清澈最爽利的，彧岂会比他更……”荀彧看着这从来好像事不关己的女子如今总算是有了丝丝人气儿，不住要用言语去挑她。
“荀文若也会觉得不自信么，稀罕得很，是被祭酒大人调和惯了么？”雪莲轻轻在梨树上跳下，洒下一串笑声。
“功高震主，彧怕……即便奉孝不治行检倜傥风流又能怎样，早晚……”荀彧没什么闲情听雪莲的谑笑。
“急流勇退，他等的，其实是你自己做这样的决定。你早就知道郭奉孝最爱的就是和你，轻舟逐浪山海间。”见他这般，雪莲自然晓得。
“你还是犀利如此。”荀彧忽然觉得自己周身滚过寒战。她……到底为什么要游离在这之外？
“只要做我喜欢做的，旁观者就好。”
荀彧的眼神猛然一凝，雪莲却已经不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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