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月亮比城里圆

【 文 ：李砍柴 图：豆瓣“青简的相册”】

小的时候，怕走夜路。

白天是风景，到了晚上就是鬼影。风一吹，整片树林一片幽寂，欲言又止。

有时候放学晚了，我就要在这样的夜色中带着惊惧，独自匆匆前行。眼前只有家里的那一点微弱的灯光指引我前进，那是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寄托。仿佛那盏灯光熄灭，我就会立刻被林中跃跃欲试的小鬼们拖走。

有时候因为害怕，我不走林中的小路，沿河而行。河中的石头大都是白色，如果有月亮，则照得河滩有如白昼，不知道是月亮映照了白石，还是白石映照了月亮。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河滩，明明是走在月光下，却又仿佛踩在月光上。

月光下的潭水深幽，在夜晚肆无忌惮地睁着眼，盯着我看。我尽量远离深潭，它仿佛看出我的惊惧，仿佛要从潭里一跃而出，将我拽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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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不怕走夜路，比如我爷爷。大鱼常常在深夜出没，爷爷白天补网，到了晚上的时候就背着渔网，沿河捕鱼，从家门口沿河而下，一直走到几十里地外的古潭。在月光下，一个人洒下渔网，一网一网地捞鱼。没有月光的时候，就会在头顶上绑好探照灯，探照灯找不到的地方，黑暗依旧无边无沿。

我姐曾经跟爷爷一起去打过渔，我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有时候我会觉得遗憾。我常想象着，那个独自打鱼的爷爷沉默地一网一网下去，样子肯定很酷，那些见到我睁大了眼睛的深潭也默默地闭上了眼，任凭那些大鱼被沉默的爷爷捞上了岸。

我觉得黑暗特别像村里那条最老奸巨猾的狗，它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眼就能看出你是不是怂。我有时候冲它吼回去，假装低头捡石头扔它，它越冲你狂吠，紧追不舍。跟爷爷一起的时候我就不会害怕，他一声不吭地从村口经过，狗就特别知趣地趴在门口，装作没有看到我们。

真正的山里人不怕走夜路。越是住在深山的人，越懂得黑暗的秉性，跟黑暗的关系处得好。有一次一个住在深山更深处的姑爷爷在我们家喝多了酒，趁着醉意，非得要回深山的家去。无奈，只好给他绑上火把，送他到山口，看着他一个人山呼海啸，手舞足蹈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条路我白天倒是常走。幽深的密林里，即使是白天光线也照不进来，阴森异常，经常还能听到野羊的叫声。并且走着走着就到了悬崖边上，有些地方没有路，把几根木头砍倒，连在一起就成了路。

他就这么摇摇晃晃着走进了密林里，远远地，从山的那边传来他快活的歌声。

有句话叫“久走夜路必撞鬼”。但姑爷爷不信鬼不信神，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活了60多，就没见过鬼是什么样子！他的心里没鬼，在深山里自来自去一辈子，也从来没出过什么事，村里的人都说他阳气旺，别说鬼了，连深夜在山里活动的大牲口（深山深处还有很多野猪，“夜猫子”，据说还有老虎）见到他都要躲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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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喝多了，说他曾经在夜里见过一次金丝猴。那天也是有月亮，他走到一个山沟里，听见稀里哗啦的水声，他借着朦胧的月光朝沟下一看，一只通体金黄的猴子也正在朝上看。他们对视了一会儿，就把眼神错开了，猴继续喝它的水，人继续赶他的路。

村里的人都说他“扯白”（撒谎），早些年山上是有猴子，我奶奶小的时候，成群结队的猴子下山掰他们种的包谷，怎么赶都赶不走，但现在早就没有了，就算有，也是很普通的猴子，从来没听说我们山里有金丝猴啊。

他也不争辩，哈哈一笑，话题就转到其它地方去了。但我却神往了，月光下一人一猴对视的画面就此留在了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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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就没我姑爷爷那么幸运。山里一户人家有个七十多的爷爷，有一次住在儿子家，因为儿子对他不好，他连夜回山，因为年纪大了，一脚踩空，就摔进了旁边的山沟，事隔很多天才被进山的农人发现，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仿佛跟大地长在了一起。

这个爷爷年轻的时候力大如牛，性情豪爽，爱喝酒，爱逗乐，我小的时候，他经常逗我玩。前段时间我听我爸妈说起他的遭遇，总是会想象着那个夜晚，当他摔下深沟的时候，他最终放弃挣扎，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静静地等着死亡到来。

月亮光光月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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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大一些的时候，夜里曾经跟几个朋友去河里玩耍。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月光照在潭水上，微微晃动。不知道是月光在晃动着潭水，还是潭水在晃动着月光。

我看呆了。呆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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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麦大人。一个不务正业的文字爱好者，专业娱评人，只写有温度的文字，长期沉浸两性情感，偶尔品读诗词，还活着。

推荐词：“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