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挂着一只嘴唇。这是他在梦里看到的,醒来时,他在想这有什么意义,嘴唇巨大,从左眼角到右眼角,在低矮的建筑群上方,占据几乎整个视野。他始终相信梦是某种信号,是通往异世界的纽带。嘴唇挂在天上,它不是作一种吃状,仅仅是像眼睛一样看着,他在街上抬起一块圆形的石头,把它扛在肩上,举过头顶,给她看。她坐在路边的石阶上,都看到了,包括那个巨大的嘴唇。
他想回到那个梦里,花了一段时间去回忆,像用锅热一顿剩饭,味道随时在发生变化,他无法完全捕捉其中的奥妙,细节和情绪在回忆间被加工,被扭转。他越来越觉得恐惧,他想起一句话,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他无法像赫拉克利特那样理解的这么深刻,但是此刻他感受到了。他的梦在消退,最后只剩下那个嘴唇,他也无法判断那个女人是谁,他们还做了什么,是不是令他在梦里有过一刻的愉悦。阳光已经从床尾爬到了床头,他翻了几个身,被子的折皱被他蹬平,他透过房间唯一的窗看出去,太阳在隐匿的角度发光,天空是一片靛蓝,没有任何一只嘴唇的痕迹。
接着,他感到失望,想迅速找人诉说。他心里有了几个人选,分别有男人和女人,他将会把看到嘴唇挂在天上这个事告诉他们,失望的情绪逐渐被行为预期的盼望所取代,他很好奇他们会作何反应,对于一件身体器官突然飞到天上并无限放大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他拨通了男人的电话,男人告诉他他看到的或许不是一张嘴,那是更为隐私的欲望,那是女人最私密的另一张嘴,是能量的洞口和生命的托举处,那里承载的远远比一张嘴所重,所稳,所不可解释。他把男人的话简单整理了一下,一个女性性器官挂在天上,看他用力托举起一个石头状冰冷的孩子。他不寒而栗,这种破译的密码他好像无法接受。综合来说,他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人,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要强加在女人身上,他和蔼、友善,在整个过程中不存在任何不尊重的行为,他还会在最后给予女人温暖,这让他感到他是宇宙的上帝,是宙斯之子,拥抱着维纳斯般纤弱的冷静雕塑。他不满意,男人的解释让他觉得很无耻,他的梦完全不是这样,那种隐喻并不是真的存在,他否决了男人的猜测,快速地击毙了在他脑海的下一步想象。女人先是大笑,然后告诉他了一些事情,她在昨晚的洗澡水里看自己,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物体,她反问他的意见,并且对自己发表了更为丰富的看法。她觉得女性的美丽不在于外表,脸型和头发的长短无足轻重,她在镜子下看,真正地发掘出生命的秘密,她拥有完全不同的结构,腹部不仅属于自己,还属于全人类。他被她突然爆发出的高度所震撼,他继续听,她继续说,像一个生物学老师一样讲解自己的身体,然后又调侃自己是世界上唯一定期流血又不会立刻死亡的生物,随后她又像个哲学家拷问他一些更加深奥的问题。他在面对女人的追问下,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向她倾诉一个梦,一只诡异的嘴唇。他可以完全断定,那个在路边看他举起石头的女人不是这个女人,她们有什么区别,她们和男人之间又有什么区别。
他带着疑问走上街道,太阳往上又挪移了几寸,他步行绕过几栋建筑,找到一片可以观察天空的空地。
他今天什么也不想做,他觉得他的倾诉是失败的,男人和女人并不能给他充分的安慰感,他们的理解也许没有错,他又怎么能带着固有的想法去和一个活脱脱的人交流呢。他陷入沉思,他想,今天就陷入深思吧。他找到空地的一处水泥空管,坐下,看着天。太阳被几朵云遮住后,天空开始发灰,他最后决定和自己交流。
他闭上眼,把自己从脑壳中取出来,他更加实体地想,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把自己从脑门的正中心捏出来,这样就更加真实起来。现在有两个他,他还想把性别抹去,两个男人的交流一定不会客观,男人和女人的交流也不会客观。他闭上眼,就感受自己的思想从看不见的虚体中升腾起来,然后两个虚体回升的灵魂一类的东西开始在交流,他不喜欢灵魂这个词,又太过虚无。嘴唇吧,不分男女的嘴唇,两个嘴唇开始在天空中交流,它们互相谈论着一些大道理,他用嘴唇说,用嘴唇听,用嘴唇去判断观点和阐述立场。他和他之间都是舒畅的,它们说到男女交欢时也只是说男女交欢,没有任何生理上的变动,这说明,他已经摆脱身体控制大脑的模式,或者说,大脑控制身体的剧情,就只是嘴唇在张张合合,同时富有深邃的思想。它们越升越高,向上越过星体,想要突破某个限定的边界,终归不是无限大的,他想。
他猛地睁开眼,看到一只嘴唇挂在天上,就在一瞬间,他认为自己打通了某种通道,他在白天把自己拉回深夜的某个情景,他也不需要向谁解释,他明白,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梦境。
一只无性别差的嘴唇,以无法揭示的态度,正在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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