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腹

作者: 傍晚散步 | 来源:发表于2018-06-02 10:24 被阅读144次

    井上少尉说,今天又要处理几个战俘。

    一份通知书确认了那些缅甸人的命运。

    少尉每一回干那种事时,都不会带上村雄,村雄是一个少年,不应该染上血污,这是少尉的原话。

    少尉说着这些话时,神情非常悲伤。

    村雄是在半年前被遣送到东南亚的,他的体质不够健朗,比他更优秀的人去了太平洋战场。

    被送到缅甸,简直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村雄的日本血统不够纯净,他的母亲是俄国流亡者,村雄照镜子时,发现自己长了一张野兽般的脸,看到自己在日光下闪现着金色光彩的头发,村雄非常难过,他从未到过母国,他从一出生就是日本人,或许是半个日本人。

    这片土地默然地容纳了他,当村雄每日晨起,望着窗外丰饶的日出时,有那么片刻,村雄总会忘却那个令人难堪的混血儿身份。

    少尉没有嫌弃村雄,少尉待他犹如家人一样亲切,少尉的屋子里摆满了书籍,多是日本古典,屋子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天皇、皇后的神像,少尉每日都要带村雄参拜,村雄蓦然仰头瞻望着神像时,一阵令人晕厥的战栗感贯通全身,村雄的脸上泛起了艳美如富士山峦的红晕,少尉也注意到了这个危险的景象,为此少尉从来不让村雄在神像前久耽。

    少尉的做法对于村雄是一种怜爱。

    少尉不想让自己那股尽忠的热忱也感染到少年身上,少尉的精神是忧郁的,村雄隐隐能够感知到,每到拜礼,少尉总是感叹缅甸没有每日可以置换的清水,这是一片不够干净的土地,难以安放日本的神佛。

    少尉说这些话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村雄觉得少尉是说给自己听的,少尉对于村雄而言,是一位慈父。

    缅甸战场非常平静,日子甚至可以说是闲寂的,没有美国人迫近你,让你去做些什么,尽管知道闲寂是一种幻象,人们仍然在这儿过得非常倦怠。

    少尉总是悄悄地把村雄叫到自己的屋子里,给他一些书看,少尉教村雄读源氏物语和芭蕉,眉目和蔼的少尉告诫村雄,这些是最好的,一定要认真地读,虔诚地读,日夜去享受。

    在战场上留恋着每日日出的紧张感之下,读书的行为显得非常甘美,非常危险,村雄读着源氏送给紫上的和歌,一轮红日在窗外消隐了声息。

    听到终战诏书的那个午后,少尉一直待在屋子里,枯坐在神像前,对着神像发呆,村雄从未见过少尉如此沮丧的神情,少尉变成了一座雕塑,村雄跪坐在少尉身后,光线不足的房间是仅能容纳这两个人的狭小空间。

    村雄感知不到时间的流动,他甚至在屋子里睡着了,村雄茫然睁开双目时,眼前是少尉和蔼却无比悲怆的脸庞,村雄

    头一回在阴翳的房间里大胆地注视着少尉,少尉对着村雄微笑时,即使是在黯然的光线下也可以看到少尉如孩童般稚拙的蛀牙。

    少尉告知村雄,他将在日暮之前割腹。

    少尉严厉的声音已经不像是父亲的教导,俨然成了上司的指令,容不得村雄反驳。

    通知完自己的死亡之后,少尉恢复了以往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想让村雄来做介错。

    他几乎是在恳求他,少尉非常孤独,以至于不得不让眼前这个纯净的少年来完成自己的死亡,少尉在村雄面前落泪,不是为了自己的赴死行为感伤,而是为少年手上即将染上血污而泪流不止。

    当村雄表示将与少尉同死时,少尉变得愤怒了,村雄拿出了那把割腹用的短刀,少尉甚至没有看它一眼。

    少尉拒绝了村雄的同死行为,村雄像个婴儿一样啼哭起来。

    屋子的门被掩上了,房中只剩下了植物的阴影以及两个人偶般静坐着的仪式执行者。

    “准备好了么?”

    少尉发问了。

    “是啊。”

    村雄认真地点点头。

    窗外出现了一轮落日,那轮庄美的落日把缅甸荒芜的土地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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