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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少年时(三)

夜话少年时(三)

作者: 咖啡哥101 | 来源:发表于2019-02-12 10:36 被阅读357次

    当年的农村杀猪,那可是一项大工程。杀只鸡,只需一个人一把剪刀一口小碗半盆热水就够了。杀头猪,则需要四个人、三条长凳、一条绳子、一柄尖刀、两把大刮刀、一把砍刀、一只红桶、一只装有热水的椭圆形大仓桶。

    大仓桶,我们也叫大横桶,因为要搬移大桶的时候,一般都是用一段结实的横木卡在大桶内侧的两壁,再将肩膀贴在横木上,起身时就可以连木带桶一起行走。大横桶最初是为收割稻米设计的,农忙完之后就被用于杀猪或者盛放一些地瓜芋头土豆。

    如果你想看到杀猪的场面,得起得非常早,当妈的通常凌晨1点就开始在灶边生起了柴火,将大锅和小锅里的水都煮开。到了凌晨3点左右,杀猪师傅就来了,他通常会带来一个搭档或者助手,当助手的往往也是徒弟。当时,徒弟通常得3年才能出师,这3年基本是不能找师傅要工资的,不像现在还带薪培训。

    当爹的这时也差不多起来了,备好户外照明,摆好了三条长凳、大横桶和小红桶。在带杀猪师傅前往猪圈之前,当爹的通常先给杀猪师徒敬烟奉茶。当时,杀猪是个很不错的职业,天天有人约杀猪,天天有肉吃,也受人尊敬。我曾经也想当个杀猪的,但想到每天那么早起杀完猪之后,还得自己待在村中心的祖厝路边摆卖一整天猪肉也就打消了成为一流杀猪大叔的念头。

    喝完茶之后,当爹的打着手电筒,带杀猪师徒来到了猪圈。他们用绳子先套住猪的一只前腿,然后连哄带骗地把猪赶到了大横桶旁边。这时,有些猪很聪明,没等自己的一条后腿也被套上前拔腿就跑了。要是没跑成功,它就被迅速地抬到了三张长凳上侧躺着,并被死死摁住。杀猪师傅左手抓住一只猪耳,右手利索地从油毡包里抽出大尖刀狠狠地刺入猪的喉咙。猪的脖子被捅开了一道一巴掌宽的血口子,最后连那把20厘米的大尖刀也都深深地插入到猪的喉咙里去。顿时,血流如注,很快就装满了那只红桶,大约12升。

    接着,整头猪被推入了盛有很多热水的大横桶,浸烫个1分钟左右,整头猪又被抬到长凳上。杀猪师徒俩各自操着一把刮毛刀,冒着热气,把猪毛刮掉。猪头脸上的毛最难刮了,往往要来回浸泡几次热水才可稍微刮得干净一些,如果想把猪头刮得跟猪背一样干净,那得使用刮胡刀或者剃须刀片了。

    最后就是开肠剖肚了,取了猪肺、猪肝、猪腰子、猪心,最臭最痛苦的就是翻洗那些大肠和小肠了。切割完毕之后,当妈的基本上也煮好了一大锅饭。其实,就是煮稀饭,只是多加些米,等米粒刚煮透,米汤尚清澈之际,用铝制米筛捞出米粒,滤掉米汤就是了。所以,煮饭,也叫捞饭,这样做的一个好处是既可以吃干饭又可以喝米汤。

    当家的往往会自己留下三五斤大肥肉,好肉得拿去卖钱啊。当家的煮一大盆肥肉,外加几个比平时多了点油水的家常菜,在天亮后叫醒大哥、小弟、堂哥、堂弟……当然也包括爷爷奶奶。当时,爷爷仅剩两颗门牙,哪里咬得烂那带着厚皮的大块肥肉,结果一块大肥肉就卡在喉咙里了。大家都很急,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一脸痛苦的表情和不时划过脸颊的泪水……我也不知道拍了爷爷后背多久。快到中午时,爷爷突然缓和了一下表情,对我说了第一句话:“啊,免,免拍,免拍了。那块肉软了,掉进肚子里了。”

    说到我爷爷,心酸啊,年幼无知的我竟然还跟他打过架。这得从采摘山茶茶籽开始说起了。

    当时实在穷,为了给自己多攒点零花钱,我带着小妹到学校周边捡废纸、废塑料、废铁丝,只要能卖钱的都捡回来就是。一天下来卖个五毛钱或一块钱,就可以安心去买好多冰棍或者玩具手枪了。前提是,你得特能找废品,对废品有着特殊的直觉,不然也找不到值钱的东西。还有,你得很能走路,把偌大的村落每天逛一遍。后来,我们发现了一条“财路”,那就是摘茶籽。村里头有人收购茶籽用于榨油,我的任务就是到山上摘茶籽卖钱。

    记得茶籽一斤是五分钱,如果一天能采个五十斤,就可以卖个两块五,那绝对是大钱。因为,老爸给人家当苦力开荒一天也才五块钱啊。我和小妹便到村的各个山头去采茶籽,采完自家的,就采别人的。采别人的茶籽不但主人不责怪,主人还很欢迎,因为茶籽被采掉之后,茶树就更能长茶叶了。这好比我们第二回讲到的阉猪,当猪被阉了之后就能更快长肉了。

    没过多久,近处山头的茶籽都被采完了。我当时太聪明了,为了能到更远的村庄去采茶籽,我开始学骑自行车,也差点因刹车失灵丢了小命。我当时1米2左右,那时的自行车超大超高,我根本就坐不到那皮座的。我就用左手抓左车把,右手抓横梁,右手臂和身子紧贴横梁的两侧,两脚分别踩在三角区两侧的踏板,就这样摔个两周之后硬是驱车前往“遥远”的山门村了。山门村很闭塞,都是山路和土路,谁要是把女儿往那边嫁就会被骂没良心,当爹妈的不爱女儿只爱钱。其实,也没啥钱,山沟沟里的男人非常穷,为了娶到老婆,宁愿多花个几百块钱而已。不过,就是那几百块钱,当时可以买下几亩地了。

    在山门村摘茶籽收获很大,除了每天采到绑不上袋子口的茶籽,还跟当地的小孩吵了很多次架,也学会了互相放刁(威胁的意思)。在我回家时我放刁一定毒死他们水库的鱼,就是撒了泡尿。他们也放刁我,说要回家挖牛屎给我吃。我当时心里开心极了,庆幸他们村里没人收购茶籽,不然我的大袋茶籽估计是被没收了。

    每天回到家,可谓是披星戴月满载而归,哪里想到自己饿了会让爷爷心疼。爷爷第二次问我和堂弟吃了没有时,我说:“吃了,再吃就撑死了!”

    就是这样一句现在看似简单不过的话,当时可是极为不敬的。祖辈父辈都是一辈子为家人的吃穿奔忙的,要是撑死那是多糟蹋粮食啊。爷爷用他的拐杖敲了一下我的头,我觉得好痛,就放下手中的茶籽,上前用力推了一下爷爷,他老人家就这样跌倒了,在床上躺了四天。我当时好担心自己成了杀人凶手,直到爷爷后来又活了十年,我才没有了那种罪恶感。

    爷爷躺床期间,我瑟瑟缩缩地把米汤端到他面前就跑了,对于一个小学生那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爷爷也没怪我,把米汤喝了,几天之后照样拄着拐杖给他的5个孙子3个孙女煮饭去了。爷爷去世那年,我已经是准备高考的高三学生了。高中的我,离开了山村,到了县城读书了。每月从县城回来,我都提着装书的米袋下车,走过那至今沧桑依旧的石桥……有好几次,爷爷想偷偷塞给我几块钱,我都拒绝了。因为,他的零花钱不是他的三个儿子给的,而是我的两个姑姑回娘家探亲时背着奶奶偷偷给他买烟的,尽管姑姑并不希望爷爷抽烟。

    在爷爷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给他喂了最后一口水,他根本喝不进去,很快就吐了出来。他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是渡船的一生。爷爷是村里的骄傲,在还没有桥的时候,他的渡船就是桥,一座风雨无阻的桥。

    说起村里的渡船,我是没见过的,那是文革前的事情了。村里的那座桥是文革时期竣工的,庆幸文革的破坏力并没有波及到我们的小山村,祖厝大殿供奉完好,还添了座桥。爷爷的渡船虽然被淘汰了,但渡船头这名字却沿用至今。

    渊兜村还分成好几个小部落,每个部落的名字都特别有意思,如:草铺当、长美厝、后尾山、后园、大排厝……当然,曾经风光无数的要数渡船头了,想当年李光地从湖头乘船至泉州府若想中途稍作休息,就一定得泊船靠岸在渡船头。渡船头就是小港口,就是中转站。爷爷常对我说:“渡船头是大家的路,你太爷撑船比我厉害,你太妈(曾祖母)随便在渡船头竹林下卖酱油,一天卖很多缸。咱老厝地下曾经埋了很多缸银子,都被坏人挖走了。”奶奶也证实了我的曾祖父曾祖母是多么的有钱,以致把银两一缸一缸地埋进墙里或地底下。当我问到为什么我们现在很穷时,爷爷总是骂那些迫害曾祖父的人,那些事我就没听懂了。

    记得那是1995年,我家为了盖新房子,拆掉了几间老屋,在打地基的时候竟然还真的发现了一只大缸。我爷爷可高兴了,就说肯定是黄金,幸好没被以前的贼人挖走。第二天,我只看到来了一个道士把那只大缸搬走了,就再也没听爷爷提黄金的事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一缸骨灰。

    爷爷跟我讲了很多如何摆渡的技巧,他说,水要是不急,载人也不多的话,可以用船桨;要是大水刚过,水还较深,又载人较多的话,就得用超长的竹篙,而且船头船尾得各有一个人在撑船。他讲了很多,可惜我文革前尚未出世,无缘见那只渡船一面。说到爷爷的撑船搭档,爷爷总是卷下旱烟,滔滔不绝:“他呀,疯双銮(爷爷的搭档),半夜被水鬼泼了水,后来疯了。”爷爷说他真的见过水鬼,他说有一次自己在渡船上睡到半夜,感觉脚下很凉就醒了。他发现月光下有一只火红透明的猴子在水面上跳动,还不时用双手泼水,水都泼在了自己的脚下。又见船尾也有一只火红的透明猴子往搭档双銮头上泼水,爷爷吓得大叫一声,两只水鬼就钻进水里跑走了。

    爷爷的搭档后来是真的疯了,按爷爷的说法是头被水鬼泼到了水,他也同样解释自己为什么脚不好使的原因:脚被水鬼泼到了水。相比搭档的不幸,爷爷倒庆幸自己睡的是船头,而不是船尾。

    小河依旧昼夜不停地流着,流逝着无数的岸边离人,但他们的故事将被写进记忆的河床保留起来。小河记录了祖辈父辈们的辛劳,记录了我的顽劣,也记录了当时“顽劣”的乡村教师。关于我的数学老师到竹林打猎的事情,下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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