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是一只极富传奇色彩的母鸡,我们先来讲讲她下的蛋。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蛋,常常是一个蛋里有两个蛋黄,蛋清少得可怜。歇后语有云:“一个蛋儿两个黄。”谜底是:“一对混蛋。”虽然一个蛋有两个蛋黄,但是孵蛋的时候并不会多孵出一只小鸡,不像人类可以来个双胞胎或者多胞胎。
那些蛋清有一个很特别的用途就是可以充当现在的啫喱水或是定型水,我是没用过,就看奶奶用了几次。奶奶为了看望一下嫁到水湄兜(安溪县金谷镇元口村的一个部落)的女儿,她都会穿上整洁的蓝印花布衫,仔细打好斜排纽扣。再盘个青螺髻,插个银簪,配朵太阳花。为了防止额前的头发被山风吹乱,奶奶就用少许的蛋清在手上打匀,将不听话的头发摁个妥妥帖帖。
当然,是个女人都爱漂亮,奶奶也是,她有时还会请友昆的奶奶或者小香的奶奶帮忙“绞面”。所谓“绞面”,就是先用粉块搽脸,再用一条编成“8”字形相绞在一起的麻线紧贴脸部,嘴手并用地绞净脸部和颈部的汗毛以达到美容的效果。“绞面”是当时女子最重要的也是最流行的美容方式,最常见于准备出阁的女子。
到姑姑家做客是件大事,奶奶除了给她女儿带几个小白生的蛋,有时会多加个两斤米线或者半斤肉,抑或几斤地瓜干。反正不能空着手做客就是了,就算是看望自家女儿也不例外。当然,奶奶从姑姑家回来,也同样会得到一些诸如米粉干、豆干、鸡鸭之类的回礼。
到姑姑家的路有两条,一条是走山路,另一条是坐车。说到坐车,当时的交通工具就是“三脚虎”,有些地方称为“三脚猫”。这款车现已不多见了,只用于载货,不像当初那样风光了。走山路的话,那得走个2个小时。别担心,一路是荔枝林竹林甘蔗林,青山茶山花果山,你很快就进入了《桃花源记》里的“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了。要是走得累了渴了,直接在水沟捧水喝就是了,当时的水用“清冽可口”来形容真的不过分。那时的溪水也是相当的清澈,每到傍晚,渡船头的溪水里都有很多人在游泳,当时不叫“河里游泳”,而叫“溪里洗澡”。因好几条毛巾不慎被水飘走,所以我至今还记得。
我当时喜欢跟着奶奶去姑姑家,主要是为了能吃上点心。姑姑家算是“相对殷实”,她会给我们做个炒米粉,外加香菇肉片汤。当时,吃肉可是很难得的事情,除了过年,要么就是家里杀头猪了。奶奶通常一年买3次肉,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吃”油。她就买一块大肥肉,然后每次炒菜的时候拿出那块肉,在烧得发红的锅底刷一下,锅边就泛着一层薄油。再每隔几天往那块肉洒点盐,继续腌起来以备下一顿炒菜用。这样两三个月下来,那块肉就变得又小又黑了,实在没油可炸了。奶奶就把那块肉切成片,然后放到一大锅面线汤里,再扔些地瓜。大伙就迫不及待地看着那锅“肉”,准备开开荤了。奶奶什么都舍不得吃,平时都是稀饭地瓜配咸菜,偶尔煮了面线汤或者米粉汤是因为那些米粉面线已经发霉了,翻晒了几次实在无法再保存了。
相比之下,友昆的爷爷奶奶是比较会“享受”生活的,他爷爷常常喝着面茶。据说,那是他家在南洋的亲戚带过来的。我当时恨不得自己也有个南洋的亲戚,可以吃点好东西。我奶奶用的风油精,他家奶奶用的是南洋的驱风油和红花油。所以当时就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老老实实度不直,七闯八闯过吕宋。”俗语大致可翻译为:太老实的人,生活往往很艰难;七搞八搞的人,倒都是下南洋发财的料。吕宋,就是指现在的菲律宾吕宋岛,当时那年代就是南洋的代名词了。富有戏剧意味的是,我2006年去了菲律宾之后,吕宋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现在时兴的是欧美澳洲了。我这辈子注定是“度不直”了,就算我天天“七闯八闯”。
到姑姑家做客,除了坐“三角虎”,也可以约堂弟踩自行车去。要是回来路上遇雨了,那就有新的故事了。
小白下的蛋成了我的“外交”礼物,送给姑姑,姑姑最后还是把蛋都煎给我们吃掉了。姑姑有三个小孩,她们也很希望我们去她们家做客,这样她们也可以吃上难得的炒米粉配香菇瘦肉汤。记得有一次回来的路上,在快到陈利学校的时候,突然大雨倾盆,我们只得躲到制瓦厂躲雨了。
制瓦厂在当时叫“瓦窑”,其实瓦窑只是制瓦厂的一个核心部分而已,只用于烧制生瓦用的。当时随处可见瓦窑,公路旁、村落边、山沟里……但最出名的要数我们渊兜村了。为何?制瓦的关键并不在于建造多好的瓦窑,而在于是否拥有优质的粘土。当时我同学耿瑜和火宝他们家门前的大片稻田下都埋藏着大量的优质瓦土,瓦土挖走后,地面留下了大大小小的坑,他们那个部落就被命名为“瓦土坑”,且沿用至今。
当年的瓦土坑,那是相当的风光,每天都有很多的村民为了生计前来挑瓦土给瓦窑制瓦。一担是八分钱,差不多得走个三里路。这里的一担,指的是一百斤,不是任何人随便挑个一小担就能赚到八分钱的。我爸当时也挑过瓦土,后来他去帮水菊和金谅开的瓦窑生火了。烧火的主要材料是铁芒萁,山上到处都是的那种低矮植被。生12小时的火,可以获得两块五的工资。一窑下来,他和同事世界可以各拿到二十块钱左右。
我也陪老爹去瓦窑生过火,我一般都躲得远远的,那大炉的火很烈,2米开外就能明显地感受都火的热度。我通常跑到瓦土槽旁,看着被蒙上双眼的大水牛把瓦土踩得粘性十足,不时可以听到瓦土在水牛脚下被撕离的声音,就像你把紧粘在嘴里的上下排牙齿的麦芽糖迅速拉离的响声一样。当水牛把瓦土踩到火候时,印瓦师傅就会把槽里的瓦土挖走,换上新的刚从瓦土坑挑来的瓦土,让水牛继续打转地踩着,这有点像是让小黄牛蒙眼推着石磨研磨黄豆用于制成农家豆腐。
印瓦师傅会把适量的粘土装进印盒里,再均匀地刮下一块大约长30厘米宽20厘米厚0.3厘米的生瓦。生瓦,也叫瓦坯,得等一两个月自然风干后方可装入瓦窑火烧。你可能会问,如果每块生瓦都一一在地面上排开晾干的话,不是占用很多空间?那30立方米左右的瓦窑真的能每次烧出十来万只瓦片?
答案是这样的,印瓦师傅一字排开地印了10张生瓦之后,他会用竹筛装些干细沙,端到每块生瓦上方筛下若干更细的沙。然后,继续在每块生瓦上印上新的生瓦,几天下来就可以看到10栋林立的“高楼”了。每层筛下细沙的作用,是为了防止生瓦黏在一起,不但便于风干,也便于在烧“熟”之后把每块瓦片完整敲开。
我当年也尝试着印了些生瓦,就是没法把生瓦完好无损地刮下来。最后,我的那一堆半成品又被制瓦师傅扔回了大水牛的脚下。
“什么时候可以封窑?”有一次我问抽烟休息的老爹。
“要6天,还早,上面三个烟囱冒的还只是青烟。”他通常会用发臭的毛巾又擦了擦汗。
“烧个10天会怎样?”我就喜欢瞎问。
“会烧得太熟,瓦片都烧在一起了,无法完整分开了。烧不熟的话,也不行,也分不开。”
“谁知道烧熟了没有?”
“这我也说不准,金谅他们看到3个烟囱都冒黑烟和火舌的时候就会叫封窑。”
等封窑个十天半个月后,就可以出窑了,就是可以把瓦窑重新打开,搬瓦片卖了。整个烧瓦过程概括一下就是:大火6天,熄火闷个10天。如果把“天”改成“分钟”的话,就是红烧三文鱼鱼头的做法了。
当时一片瓦卖了1角钱,后面卖到了三四角。如今,瓦片虽然已经被钢筋水泥取代了,瓦窑也不复存在了。但老爹的叹息却是一如既往的,他总是说:“我傻啊,当时年数,水菊和金谅都有叫我逗阵(一起)投钱创瓦窑的。我就是没胆,你伯父也一样。”
本来这章节应该写如何带着小白觅食的,灌“土猴”,熏“田鼠”,抓金龟子“打月” 都跟小白有关系。
由于那14只小鸡都是由我一手“抚养”长大,它们都不怕人。我一蹲下,它们就都扑腾着翅膀,围了过来。我有时故意藏了一些米在手心里,它们就绕着拳头啄个不停,几只公鸡还会把我指甲上的半月白误以为是白色的米粒。我总是被啄得心花怒放,最后我摊开手心,它们更是把我啄得从手心直痒到心头里去了。
尤其是小白,她对我最是肆无忌惮,喜欢跳到我的手腕上来。我就把她捧起来,把我的耳朵藏到她的翅膀底下“耳鬓厮磨”一番,她便“害羞”地“咯咯咯咯”叫了一阵子。然后,我呲着牙,露出两排白牙,她就把我的牙齿啄得像是一位打字高手敲击着键盘,也像是黄豆大的暴雨热烈地击打着瓦片,那声音是那样的清脆且不乏回声。
当时的米粒可是用来养人的,我自己也舍不得拿太多的米来喂它们。除了带它们去竹林找食白蚁或蜈蚣,我还想到了灌“土猴”和捉金龟子。
“土猴”长得跟蟋蟀差不多,它的个头比蟋蟀大,但没有蟋蟀的响亮歌喉。在渡船头古厝的后面有两棵高大的龙眼树,一颗是小香家的,一颗是沈酷家的。两棵大树下的红壤里都躲着很多的土猴,有些大胆的土猴白天也到地面上来觅食,一不小心自己成了鸡鸭的开胃菜。但大部分的土猴还是躲在土里的,它们的洞口往往会盖一小堆疏松的泥土,一是防止外敌入侵,一是保有适当流通的空气。我们只要发现这样的小土堆,即可扫开洞口,往里面灌水了。
开工时,通常准备两三个啤酒瓶和一只脸盆,把装满水的啤酒瓶倒立塞进洞口,水便“咕噜咕噜”直往洞里灌。在第一只啤酒瓶里的水排空之前,把第二只啤酒瓶装满水备用。前只瓶子一拔走,后只瓶子立马又倒立插上,继续“咕噜咕噜”个不停。灌土猴,讲究的就是一气呵成,不给土猴有喘息的机会,也节约了水。通常五六瓶过后,“咕噜”声就慢下来,瓶里冒的气泡也小很多了,这时意味着收获的时刻临近了。气泡会慢到什么程度呢,有时简直就是跟打点滴一样的速度。这也是考验耐心的时刻,我们大可放开手,让瓶子自各倒立着慢慢冒泡。往往就在我们望着细小泡泡无聊发呆的时候,突然一只土猴迅速钻进瓶里,浮在了瓶子里的水面上。
兴奋的不只是我们几个村野大孩子,还有旁边的那14个不怕人的小鸡。当然,第一只土猴都是先喂给小白的。第二只的话,就扔到鸡群里去,让土猴被抢食得四分五裂。有时,先啄到土猴的小鸡飞速冲出鸡群,后面便追着一群公鸡,随时准备分一杯羹。
就算我们左右开工,地面上同时倒立几个啤酒瓶子,土猴很快就被灌完了。想再灌的话,得等个三五天了,等新的土猴前来“过户”才行了。抓金龟子倒是可以天天抓,抓完自家菜园的,就到别家菜园去抓,别顺手偷菜就行了。金龟子最喜欢吃长豆的叶子和南瓜的花蕊,有种长豆的菜园都是金龟子最集中的地方。金龟子在大清早一般都是没睡醒的,都是耷拉着触角,眯着双眼,还做着昨晚的绿叶梦。幸运的时候,可以捉到一公一母的金龟子,它们屁股紧贴着屁股,还在延续着一夜的缠绵。为了能博得小白的欢心,我不惜摧毁了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侣”,也使无数的金龟子成了“鳏夫”或者“寡妇”。
抓到金龟子,并不是一下子就喂鸡了,那就太“暴殄天物”了,还得好好玩一把。先把金龟子的3对胸足折得仅剩大股那段,以防被它抓伤也方便地给它系上绳子。一条绳子系两只金龟子,间隔一掌距离,提起绳子时它们就瞎飞一阵。这时,你只要提住绳子上下抖动几下,它们就飞着打结在一起,进入了很有规律的盘飞。你就像提着一只飞碟,要是在夜晚的灯下,那就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飞碟了。等到它们累得飞不起来的时候,它们就是鸡鸭的了。记得解开绳子,不然有些傻傻的鸡鸭把绳子也吞了。
以上的金龟子都指那种红脚绿油翅膀的金龟子,这种金龟子很耐飞,就是拉的屎太臭,要是不小心甩到了身上,那气味可以毁掉你的一整天。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种灰色的金龟子,它们量大,不臭,浑身上下都是泥土的气息。这种金龟子只能在夜间捕捉,因为到了半夜凌晨,它们都藏到土里去了,我们总不能在白天为了挖到一两只金龟子而挖坏整齐的田地吧。每到种甘蔗或者花生播种时节,从我家门口到河边荔枝林的广阔田野里,无数的金龟子在夜幕下飞来飞去。我带上小妹,带上有盖的塑料瓶,和堂哥堂弟出发了。一个晚上下来,可以捕捉到几百只的金龟子,第二天就是鸡鸭的丰盛早餐了。堂哥有时竟然抓到了巨型金龟子,那个头是一个顶三个,看着就是舒服。那巨型金龟子可是不能轻易喂鸡鸭的,得拿到班级或年段秀一秀,PK一下昨晚谁抓到的金龟子更牛。我想,当时如果有哪个女生傻到看上我,我希望她送给我的礼物不是初吻,而是一只巨型金龟子。要是把两只巨型金龟子系在一起做成“打月”的“飞盘”的话,那需要一段更粗的绳子,那场面绝对是听取“哇”声一片。
经常吃金龟子、蟑螂、土猴、白蚁的小鸡长得特别快,也特别健康。尤其是小白,毛色长得跟金龟子一样发亮,腿脚跑得跟蟑螂一样快,身躯长得跟土猴白蚁一样白胖。可惜,要是鸡也像鸭子一样喜欢吃小田鼠就好了。尽管小白不敢吃田鼠,可在我们抓田鼠的时候,她还是帮得上忙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