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起了鸡瘟，好多鸡都相继死去，粪坑有时都堆满了死鸡。那是九三年的夏季，我精心养护的那群鸡死得只剩下一只，一只母鸡。
当这只母鸡开始长胖，鸡冠也开始泛起粉红色时，表明她已经准备进入了下蛋期。在这期间，她浑身散发着雌性的魅力，身边总能吸引几只长着大红大紫鸡冠的公鸡。公鸡们为了争夺交配权，每天大清早都得先自相残杀一番。战败者垂头丧气，散落一地鸡毛；得胜者趾高气扬，啼鸣以告天下。其实，公鸡可以任意时候啼鸣，并不都是半夜或者清早，有时是傍晚，有时是中午。王安石在《登飞来峰》云：“飞来山上千寻塔，闻说鸡鸣见日升。”在他眼里，公鸡啼鸣意味着天亮。但亲事农耕的陶渊明对公鸡更为了解，其诗有云：“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他不但知道公鸡可以任意时间段打鸣，也知道鸡喜欢栖息在高高的架上。这是因为鸡的视力在夜间等于零，住在高处利于躲避敌害。在当时的农村，夜间常有黄鼠狼出没，鸭子被咬走的概率自然就远远高于鸡了。
为了保护这只母鸡，我可是煞费苦心了。每夜等她蹲进鸡笼的时候，我就把鸡笼关上，并将鸡笼放置高处，第二天清早再把她放出来。把她放出来前，我就先摸摸她的屁股，确认一下她今天是否还有蛋可以下。一般情况下，一只母鸡的产蛋期为23天左右，跟孵蛋期接近。但你如果喂她足够的伙食，她下的蛋不但很大，而且可以多下五到十个蛋才会罢休。母鸡下第一个蛋时，如果选择在A处，那么最后一个蛋也会是在A处。母鸭就比母鸡聪明了，如果母鸭在A处下了3个蛋之后，在第四天突然发现蛋被主人全部捡走了，它就会重新选择下蛋的地址了。可能是B处，可能是C处，也可能是D处。所以，主人在捡鸭蛋的时候，通常故意留下一个鸭蛋在窝里，省得母鸭把蛋下到别人家里去了。
当母鸡下完蛋之后，她就迅速进入了孵蛋期，不管她屁股底下有没有蛋，她都会成天蹲在窝里。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主人可能把所有的蛋都吃了，可母鸡依然“执迷不悟”地蹲在窝里“孵蛋”。如果主人想要一窝小鸡，那这时就可以塞10个左右的鸡蛋到鸡窝里，母鸡就会把这些鸡蛋都藏在自己的双翅与身躯底下。记得10个左右，太多了也没用，母鸡的体温是有限的。
如果你不想要一窝小鸡，只想让这只母鸡尽快继续下蛋的话，你得在她陷入“执迷不悟”孵蛋期的时候强行把她“唤醒”。“唤醒”的方式很简单，当奶奶的会用剪刀剪掉母鸡翅膀上的大羽毛，并把两只翅膀向上并拢着绑在一起，最后把整只母鸡淹到水里几秒钟再放母鸡走。母鸡先是飞快地蹲回鸡窝准备“孵蛋”，可她马上发现自己的翅膀羽毛不够，还无法下垂，且全身湿透，如何能孵出自己屁股底下的“蛋”呢。如是反复三天，她就“醒”了，发现自己的鸡窝其实一个蛋也没有，还孵啥蛋呢。于是，她就走出鸡窝，开始每天照常饮食，照常玩乐，再3个月之后进入了下一轮的产蛋期。当然，你如果给她足够的伙食，她有时在一个月之后就会再给你下一期的鸡蛋，但这一期的蛋会下得少一些，也会小一些。毕竟是她给主人额外的奖励，我们怎么会挑剔。
我在这只幸存下来的母鸡底下放了十四个鸡蛋，已经达到了她的极限。她通常一蹲就是3天，然后飞快地跑到鸡槽猛啄十几口糠米，又跑回鸡窝蹲着继续孵蛋，整个过程不到2分钟。如果她发现鸡槽里没有食物了，她也忘了饿了，又迅速跑回鸡窝蹲着孵蛋，等待主人安排下顿饭了。母鸡每3天出窝一次，也会排便一次，那鸡粪味是相当的浓烈，波及范围会是普通母鸡粪的好几倍。不过相比公鸡的鸡粪，母鸡的鸡粪还是比较容易清理的。公鸡的鸡粪不但不易晒干，而且特粘特臭。据爷爷说，公鸡粪还可以入药，我估计是以毒攻毒了。
当这只母鸡孵蛋10天之后，奶奶在晚上的时候把14个蛋都拿到了灯下，准备鉴定一下哪个鸡蛋可以孵出小鸡，哪个鸡蛋可以直接拿掉了。
当这只母鸡孵蛋10天之后，奶奶在晚上的时候把14个蛋都拿到了灯下，准备鉴定一下哪个鸡蛋可以孵出小鸡，哪个鸡蛋可以直接拿掉。
当奶奶的就是办法多，她左手拿个蛋靠近电灯，有时是利用烛光。右手挡住照在鸡蛋上方的一半光线，便可以透过蛋壳看到鸡蛋内的轮廓。如果看到鸡蛋内部已经腾出了五分之一左右的空间，意味着这只蛋可以继续放回鸡窝孵出小鸡；如果这只蛋的蛋黄和蛋清还是挤占着整个空间，那它就是一只“混”蛋或称为“坏”蛋。“坏”蛋也是可以吃的，一般不采用水煮或清蒸，而采用油煎。因为“坏”蛋的味道很腥，用油煎的话比较容易入口。
据说，吃了“坏”蛋的小孩会变得很会撒谎，我想当时我应该是吃了不少。长大后，我才发现那是没有根据的。在西方，人们反而更喜欢吃“坏”蛋，那会更有营养些。在菲律宾，那叫BALO，即鸭胎蛋。我记得那是2006年11月，我的舍友Charles在菲律宾晨光中学校门口买了两个鸭胎蛋，我们一人吃了一个。其实，我一看到已经长着毛的鸭胎，我差点吐了。Charles竟然像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把鸭胎蛋吃得一干二净，回头对我说：“先荣啊，你下次不敢吃的时候，可以蘸点盐巴，吃的时候最好别看。”
这只幸存的母鸡很争气，一点没让我失望。14个蛋全是好蛋，都是受孕过的，可见她在产蛋期是多么受邻居公鸡们的欢迎了。当你把鸡蛋放回鸡窝时，得讲究点技巧：先把所有的鸡蛋都放齐了，再让母鸡回窝。如果你先让母鸡回窝，再一个个蛋放到母鸡底下，母鸡会误以为你在偷她的蛋，她得每次狠狠地啄一下你的手。母爱是伟大的，因其从不带有理性色彩。
到了第25天，这只母鸡孵出了14只小鸡，当她看到最后一只蛋壳露出柔嫩的黄色小嘴时，她就永远闭上了双眼。当我把她僵硬的身体拖出鸡窝时，我才发现她原本红润的鸡冠竟然苍白如纸，原本肥胖丰满的躯干却瘦削如柴。拨开羽毛一看，我惊呆了，她冰凉的身上布满了成千上万的鸡虱子，浑身看不到一条血丝。她是被鸡虱子活活咬死的，她完全可以在大白天出个窝，好好“洗”个泥土澡的。只要用爪子把泥土一个劲地往身上刨，再用力抖几下身子，就可以把大部分身上的虱子连同泥土甩掉的。可是，她没有这样做，她担心消耗太多时间，自己的蛋会因长时间受凉而成了“坏”蛋。她也是因为我和奶奶的粗心而被虱子死的，我们原本应该每十天就把她窝里的稻草扒出烧掉，再把鸡笼近火烤一烤，定期杀一杀鸡虱子的。我和奶奶当时都忘了定期给她换一窝干净的稻草，以致她死得如此壮烈。母爱是伟大的，因其从不带有理性色彩。
接下来，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顾那14只刚刚下地就没了妈妈的小鸡。理所当然地，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我当成是鸡妈妈。我到竹林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只破碗，把破碗敲得只留下碗底带回家。把碗底洗净后倒置，便成了用于喂养出生10天内的小鸡的专用鸡槽。我拿出米筛，筛出很细很细的米粒，再把米粒洒在盛有少许清水的鸡槽。大部分的米粒都漂浮在水上了，我又用一支从死去母鸡翅膀上拔下来的大羽毛刮了些带水的米粒喂给几只挤不过人家的小鸡。它们衔住小米粒，昂起头，用舌头舔着水将米粒缓缓咽下。
一到傍晚，它们便一直哭叫个不停，直到我一一把它们捧进鸡笼，它们才偎依着睡下。到了第十个晚上，有几只身体长得比较快的小鸡已经会自己勉强跳进鸡笼了。
半个月之后，它们的羽毛开始变得蓬松了，个个像一团可爱的羊毛球，黑的，黄的，褐色的，白色的，在地面上跳来蹦去。它们也开始可以把整粒米吞下了，我无须再用米筛给它们筛细米粒了。它们对我也没有了陌生感，只要我一蹲下，它们都会围上来，以为我又要给它们米粒吃了。
小鸡就像小孩子，抵抗力很弱，有些小鸡拉稀时会有些许的粪便粘在屁股旁边的羽毛上，千万别小看那粘在羽毛上的那点小粪便。如果那小粪便变干掉，等小鸡再次拉稀时，它的一些便便又会粘在原先的干燥的小粪便上。不出5天，粘在屁股羽毛边上的累积的干硬的粪便就堵住了小鸡的屁眼。这时，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把它屁股边上的羽毛剪个干净，你就不用每次帮它擦屁股了，收拾烂摊子了。当然，这会让它丑个好几天，就像我们每次理个新发型总会让身边的同事不适应好几天一样。
一个月之后，可以用稀饭搅拌着米糠喂它们了。奶奶说，鸡可以喂热稀饭拌米糠，这样可以使它们的肠胃变大。而鸭子只能喂凉稀饭拌米糠，如果吃了热稀饭拌米糠，就会长不大。所以，当你把热稀饭拌米糠倒入鸡槽时，小鸡们会每次啄一粒稀饭，不徐不疾，悠闲地吃着。而跑来抢食的邻居鸭子往往抢一大口米糠之后，又热得迅速甩掉，再抢一口，再甩掉，再抢，再甩掉。这就像狗咬到热芋头一样，它整个咬来想吞下时，发现太热，又吐掉，再咬下一个热芋头，很烫又吐掉，再咬下一个，直到所有芋头都变凉，它才开始有的吃。其实，狗狗应该往一个热芋头吹吹气，吹凉了就可以吃了，哪里需要咬那么多芋头呢？现在不少人也是这样，一个行业还没干多久，就觉得不好，立马换个行业，到了最后才发现自己换过的所有行业都让别人干得有声有色。这也是我在所有家禽中偏爱养鸡的原因之一，它们比鸭子更爱干净也更有耐心，比狗狗更优雅也更有原则。
两个月之后，我们就可以开始分辨出有几只小母鸡和几只小公鸡了。鸡冠最先泛起红色的，就是公鸡。鸡冠依然是淡淡粉色的，就是母鸡。此时的公鸡还没有露出好斗的个性，但是，你只要稍微挑逗它们一下，它们立马原形毕露。你左右手各抓起一只小公鸡，然后让左手小公鸡的嘴巴在右手的小公鸡身上不断“啄”来“啄”去。一开始，右手的小公鸡并不介意，20秒之后，右手的小公鸡被激怒了，它开始还击了，开始啄左手的公鸡了。这时，你把它们拉开距离，并放开双手。右手的公鸡立刻奔向左手的公鸡，左手的公鸡只能被迫反击了。它们都喜欢啄对方的鸡冠和头部那撮长得又密又细的鸡毛，为了啄到对方或着避免被对方啄到，它们都把脚趾头踮得老高，扑腾着翅膀，直挺着脖子，高昂着头，你进我退，你退你我进。为了平息由我一手策划的争端，我从米缸抓把米撒在地上，它们就讲和了。当然，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谁啄伤了谁。
到了第五个月，公鸡们开始不大理我了，它们要么忙着跟母鸡交配，要么忙着和其他公鸡为争夺交配权而大打出手。它们天天一吃饱就不想呆在家里，总喜欢逛逛竹林，跑跑菜园。我不禁有点失落，就像我现在的老妈，她总以为我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在农村，大家都偏爱母鸡。一是，母鸡可以下蛋，可以孵蛋；一是，下蛋前的母鸡比公鸡更有营养，是当时孕妇的主要滋补品。在14只小鸡中，有5只小母鸡，9只小公鸡。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那只白色的小母鸡，我当时给它取了一个后来连邻居都不断传颂的名字：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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