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黑得不见五指,而这里,四周黑暗,唯一可见的,只有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她看着自己透亮的手,像是被一道荧光描了边。她似乎悬在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里,那样的黑,仿佛会吃人。吸引着前行,但无论她走多远,黑就离她有多远。又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动。她很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在做梦,否则现实中怎会有如此诡异的地方。
突然,一束光,自上而降,驱散了四周的幽邃。
“堂下女子,此生已结,可自省其罪?”前方悠远浑厚的声音传来,一字字重压而下。
此生……已结?她……死了?不,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白色幽魂还未来得及开口为自己辩驳,左前方“嘭”地一声,燃起了一团蓝色火焰。那是灵焰,可映照人的一生,所有功过善恶,一览无余。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那些她记得记不得的,一幕幕飞闪而逝。继而右前方也倏然燃起一团灵焰。至求学时期,她辞别父母,背井离乡,留在求学的城市奋斗打拼。一个人的日子虽然苦,但幸好有两三个知心好友,在旁支持着她。一次意外的剐蹭,她扭伤了脚,入院观察……
之后,灵焰一团空白。
身后两侧,也依次燃起了一团空白的灵焰。
“这……这是怎么回事?!”刚刚那悠远的声音有些慌,不似刚刚那般稳重。若是阳寿已尽,灵焰闪现完她的一生后会自动熄灭,但她身前身后四团正燃得欢腾,证明这女子应是长寿。魂魄是依着人生前的长相,但看这相貌,实在不像是个高寿的老人;而且灵焰虽亮,却是空白,只怕此人阳寿未尽。
他赶紧低头,翻看了一下自己的簿子,随即有又看了看侍立一旁白无常的死簿,和黑无常的生簿。生簿里记载着人的生辰,死簿里记载着人的死日,判官手里的簿子则记载着人的寿命。三本一合,便是人的一生时间。世间凡人太多,唯有阳寿仅剩三日的人名,才会出现在这簿子里。便是这样,判官也忙不停歇,日夜辛勤劳作,尽管这阴间并无白天。
判官吞了吞口水,故作淡定道:“堂下女子姓甚名谁?”
白色幽魂沿着声音望去,黑暗中的正前方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透过不太光亮的灵焰,她勉强看清了上面的字:判官殿。牌匾的下方,有一高台,身着某朝古代官服的判官,坐于高台之上。他前方的桌上,堆着如山的生死簿。他的身边侍立着一黑一白两位鬼神,必是闻名人间的黑白无常。
但她此刻,并没有亲见传说中的人物那般喜悦,小心地答道:“庄悦天。”
“庄……庄悦天?你不是包平安?”
“包平安?包平安是谁?”这个名字她有点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黑白无常似也未曾见过这种奇像,赶忙低头翻查着手里的生死簿。
“大人,此人只怕是……阳寿未尽……”
“什么?!绝不可能!”判官一阵暴怒,开始翻找起桌面上其他的生死簿。
“你们去门口守着,这种丑闻绝对不可外传!”白无常趁着判官翻看的间隙,朝身后隐在暗处的鬼差声吩咐道。
“是,白大人。”两个粗壮的声音有力地应道,从暗处现了身。一个牛头执戟,一个马面持斧。
两位鬼差刚落地,白色幽魂明明飘着,却也感到一阵颤动。难道地府里也有地震?
生死簿原是一本本,一叠叠,整齐地码着,可是现在全塌了,像一堆被风吹散的乱石。判官和黑白无常还在不停地翻看着。地府很静,除了翻页的声音,隐隐可以听到远方传来一丝微弱的铃声。人死后,魂魄会被小鬼勾出,带往地府。由于处在人间,魂魄尚有一丝人气,小鬼便用铃声压制魂魄最后一丝人气,引导魂魄进入地界。那远远的铃声,便是从人界传来的。
以往中央的魂魄只要稍作停顿,判官判其一生功过是非,便有了各自的去处。然而眼前的庄悦天,双手环胸,不停地在四团灵炎间晃荡。一会瞧瞧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判官殿里被她打量了个遍。可惜除了那块隐亮着的牌匾,四周的幽暗阻挡了她的视线。这被判决的魂魄中,怕是没有谁能比她将这判官殿打量得更细了!上头的三个鬼官差,依旧在翻找声中忙碌着。
殿外,白色魂魄排成长长的队伍。地府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塞车。引路的小鬼们纷纷好奇地探向里面,但被门口的牛头马面挡住了。
“去去去,看什么看!管好自己带来的魂魄!”马面不耐烦得驱赶着越聚越多的小鬼。
“那个……马面大人,还要等多久啊?”其中一个小鬼弱弱地问道。
“判官审完了,自会放其他人进去。”
“那个女子犯了什么大罪啊,居然要审这么久?”小鬼不死心地继续朝里面张望着。
“你这小鬼哪那么多事!后退后退!”牛头也上前一步,和马面一左一右,用三倍于小鬼的庞大身躯堵住大殿门口。
地府没有温度,只是四处的幽暗让地府寒意瘆人。台上的判官,豆大的汗珠在他额头上滑落,他却顾不得擦拭。
这是他翻的第五遍了,还是没有!
“找到没有啊?”殿中的白色魂魄不耐烦地催促道。
想她好好的一个人,不过是在过马路时被自行车蹭了一下,崴了脚,留院观察而已。她旁边床位的全身裹满了纱布,包得跟个木乃伊似的没死,反而把她给勾了魂。怎么回事嘛!早知道就该听老妈的话,不住院就好了。
“没有是吧?那我走了。”魂魄转身欲离开。
“等等等等……”判官连忙绕过高高的判台,跑了下来,拉住女子。
“是……是没有……”判官结结巴巴地说道,“但到了地府,你已经不能回去了。”
“什么?!”女子立刻施展了她的狮吼功,在寂静的地府里,这声音格外的刺耳。“不能回去?!我不过是扭伤了脚而已,你们却把我的魂给勾了下来,现在还不让我回去,到底想干什么!”
“那……那个……”判官吞了吞口水。数千年来,从来都是他吼别人,哪里有人敢吼他!可现在被别人吼了,却无法反驳,实在让他憋得慌。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畏缩在一旁、将她带下来的小鬼。
他指了指她胸口那丝红线,说道:“你胸口的红线已断,与此生的缘分已尽。即使回到阳间,也无法再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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