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长安，予你孤欢
第1章 至亲之人的血
太初三年，八月。
阴冷潮湿的牢房内，囚衣乱发的女子坐在一堆腐草上，透过高高的天窗，往外看着。
雨丝从窗外飘进来，很快沾湿了她的鬓发。
狱卒来回看了几遍，终于明白她冒雨坐在那里的原因。从她那个角度，可以看到天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这样的鬼天气，应该是没有人来探监的，就在狱卒冒出这个念头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台阶上传来。
明黄色的身影缓缓步入牢房，云慕站在这个阶下囚的面前，带着些许漫不经心的口吻道：“叶将军在这里呆了也有三年，不知还习不习惯？”
女子透过发丝凝视云慕良久，声音淡然道：“重要吗？”
云慕嗤笑一声，声音表情俱是冷漠：“的确不怎么重要，只是如今朕有一桩事，有求于你罢了。”
说是求人，叶长欢却在他的眸子里看到冷漠和厌恶。
“六月初皇后忽染重病，御医说是中了一种无解之毒，唯今之计唯有拿皇后至亲之人的血，作为药引，才会有病愈的可能。要不是如此，叶长欢，这辈子，朕都不会再看到你！”
至亲之人的血？
呵……是啊，她的亲妹妹，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人。
为了哄她开心，他一旨降下，将她囚禁三年。
她说她身染重病？她自己学医，又怎么会染上重病！
她只是想要她死，而他也根本不会犹豫。
叶长欢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只是垂眸，掩住眸中情绪。
“怎么，你不愿意？当初是你说的，为了朕，你什么都可以做！”他大步走到她身边，沉着脸，抓起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叶长欢睁开眼睛看着他，漆黑的眼中无悲无喜，似是失去了生气。
她动了动唇，说出的话细不可闻。
她说：“是，我曾经说过，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可是云慕，这一次，我们两了清吧。”
“两清？”云慕手指用力，从唇边溢出无数的清寒：“嗬，叶长欢，这辈子你欠我的，你根本就还不清！”
他话音一落，手中用力将她推开，像是在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叶长欢失去平衡，头撞在墙上，立即有殷红的血液，从额头流了下来。
她想要抬眸看他，却在他的身后，看到太医院的人。
云慕挥了挥手，冷笑道：“去吧，皇后的病耽误不得。”
叶长欢眼前变得模糊，红色的液体流进她的眼睛里，使她再也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
不过想来也知道，他恨她都来不及，又这么会对她怜惜半分。
她能感觉到有人走到她的身边，用力的抓住她的手，扯开了布料黑臭的袖子，露出枯瘦的手腕。
手腕上有冰凉划过，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就已经有血从她的身体里不断流失。
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关了三年，叶长欢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手握兵权的将军。
温热的血液不断流失，她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而在之前，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与太医的谈话。
“陛下，叶将军体质已不是当年，若大量用叶将军的血作为药引，恐怕叶将军也……”
御医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即被他的声音打断。
“怕什么，你还怕她死不成吗？朕留着她，本来就是以防万一，如今皇后重病，用她的命来换皇后的命，就算她死了，那也是将功折罪了！”
“可是……”
“快动手！若皇后有什么闪失，朕要你们御医院的所有人陪葬。”
章节目录 第2章 不知廉耻
叶长欢再次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待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也不是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了。
房中一切都是熟悉的陈设，这是她以前居住过的宫殿——霞云殿。
她往窗外望去，月光透过窗棂撒得一地银辉，有几分美好。
赤脚下床，她仿佛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冷一样，一步一步走到大殿门口，将大殿的门打开。
站在门口望过去，可以看到大周皇宫最繁华的一处，那是皇后所居住的凤仪殿。
“将军，你怎么出来了，夜已深，小心着凉。”
侍女在这殿外守着，未曾想叶长欢只着里衣就出来了。
“我已不是将军，你也不用叫我将军。”叶长欢看着那繁华处，目光幽深，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皇后的病，可是治好了？”
侍女还未回答，一个明黄的身影自远处走来，狭长的凤眸看着她，分不清喜怒。
“皇后的病有没有治好，你若是关心，可以亲自去查看，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让人心生厌恶。”
叶长欢垂眸，弯身跪在地上：“陛下万安。”
云慕冷哼一声，挥手让侍女退下，也未叫她起身。
他走近她，垂眸看见她只穿了一件薄薄里衣，赤脚跪在地上。
云慕蹲下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叶长欢，你有多么不知廉耻，穿成这样，是要勾引谁吗？”
她以为她能忍，她以为她已经做好准备，可是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胸口处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颤抖。
“云慕，这是你的想法，而我从未曾这样想过。”
“是吗？”云慕冷笑，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你未曾这样想，可是如此做了，别对朕再生什么龌龊的心思！你不要忘了，你已经是死人了。”
是啊，在大周历史上的叶长欢，早已经死在三年前的战场上。
“要不是看在你救了皇后一命的份上，她又向朕为你求情，让朕将你放出来，否则那夜，你早就死了。”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连他手指用力，也不能见她眉头微微皱起。
她不说话，他的心情竟有几分烦躁，半晌，他才松开手。
“叶长欢，你真让朕心生厌恶！”
听说他话里的恼怒，叶长欢嘲讽的掀起嘴角。
“陛下若不想见到我，杀了我便是。”
看到她嘴角的笑意，云慕一下甩开手，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叶长欢，你以为朕不想杀你？朕不过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过你想死，朕偏偏不让你死！朕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皇后说三年未见你了，明日想来找你这个‘好姐姐’叙叙旧，你最好伺候好皇后，若明日有何闪失，你难逃一死！”
云慕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叶长欢低着头，听着他越走越远的脚步声，嘲讽的嘴角变得苦笑着。
她的妹妹要见她，恐怕是要杀了她吧！
侍女再见到叶长欢的时候，已经是次日辰时。
叶长欢还跪在原地，像云慕还在她面前一样，鬓发上还有清晨凝结的露水。
侍女快步地跑到她的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将军，您……您一夜都跪在外面吗？”
叶长欢睁开眼睛，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还请姑娘为我准备衣服，我要去见皇后娘娘。”
侍女点头答应，立即把她扶进房间，眉眼间有几分心疼。
在她的印象中，叶长欢可是大周第一女将。
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从未有过败绩，可是三年前的一场战事，却让这种传奇成了结局。
世人都说叶长欢早已战死沙场，谁又会想到三年后，她会在这层层深宫才是见到她。
章节目录 第3章 好久不见 姐姐
叶长欢穿戴好，便去了皇后的凤仪殿。
时隔三年，她再次看到了叶梦晚。
殿中的人都被摒退，她看到她坐在高高的金座上，凤冠华服，神色间满是冷漠。
叶梦晚问：“姐姐，好久不见，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吗？”
叶长欢看着她没有说话，叶梦晚低低笑起来，她说：“四年了，可是我对你的恨半点也没有减少，你不是最爱陛下了吗，他为了我，不顾你的生死，你恨不恨？”
恨不恨？
叶长欢苦涩一笑：“我恨又如何，你赢了，不是吗？”
叶梦晚神色猛的一冷，冷笑道：“我赢了？”
她话音一落，叶长欢便见她一步一步从金座上走了下来，步摇摇曳，神色冷漠。
“你说我赢了？从小到大，无论什么我都要和你争输赢，你做武将，我便做大家闺秀，当父兄全部战死沙场，只剩下我们两人时，那时的我并不想与你再争什么，可是你偏偏……你偏偏！”
看着她眼眸中溢出冷寒，叶长欢依旧平静。
“是啊，我偏偏带着那人上战场 ，却没有将他带回来。”
提起那人，叶梦晚的表情有几分狰狞。
“你害死了煜哥哥，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死！”
她走到她的面前，手指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襟，那双与她相似的眼眸中，升起一抹水雾。
四年前，凌煜为救她死在敌军箭下。
叶梦晚喜欢的人从来不是云慕，她嫁给他，就是为了报复她。
“是，是我害死了他。”
叶长欢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争辩，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啪”的一声，叶梦晚扬手用力地打在她的脸上，顿时叶长欢口中一片腥甜，有什么从嘴角流出。
“叶长欢，你承认了，就是你害了他，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的，我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来人，先把她衣服脱了。”
叶梦晚话音一落，后殿涌出一群人，她们上前粗鲁地脱下她的衣袍，只给她留下了一件里衣。
看到熟悉又陌生的叶梦晚，叶长欢身体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叶梦晚嘲讽地笑了笑，好看的眼眸此时如同淬了毒，透着丝丝寒意：“叶长欢，你马上就知道了！拖下去，上刑。”
叶长欢被人用力拉扯进后殿的一间密室里，密室昏暗，烛光摇曳下，她能看到摆放的诸多刑具。
她的头发被叶梦晚用力抓住，力度大到如同想要把她整个头皮扯下来一样。
“姐姐，这三年来，我收集了不少的刑具，不过从没找人试过，今日凑巧姐姐也在，不如帮妹妹试试，好让我开开眼界。你放心，这里的每一样你都不会错过，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如果你自己求死，你不要忘了，你以前的那些手下还在我手里，你要是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听她提起故人，叶长欢的情绪终于有一丝变化了。
她看着她，她问她：“叶梦晚，你疯了吗？他们都是叶家军，是与我们叶家并肩作战的人，你……”
“我是疯了，可他们的生死却在你的手中！”叶梦晚笑得有几分狰狞。
“来人，动手！”
叶长欢这一生，就算被敌军抓到，也没被这般恶毒的对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叶梦晚才懒懒的让人停止。
她问她：“痛吗？”
章节目录 第4章 爬出去
叶长欢口中被灌下滚烫的开水，喉咙灼痛地不能说话，她只能看着她。
叶梦晚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来，伸手拔开她因冷汗打湿的发丝。
“真是可怜，谁能想到那个久经沙场的叶将军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说，等会陛下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一丝心疼？”
叶长欢听到云慕要来，她伸出肿得不成形，布满血污的手，颤颤握住她的裙摆。
“不，不要……”
她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钻心。
“不要？”叶梦晚眼眸亮了亮，像是终于找到了报复的乐趣：“我倒是忘了，姐姐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却始终也是一个女子，也不想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对吗？”
“求……你。”她几乎是默认了她的话。
“求我？”叶梦晚挑眉，笑着扳开了她的手：“可是本宫不答应，抬出去，待会让陛下好好瞧瞧。”
云慕进来时，叶长欢躺在地上，身上的衣衫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上面沾染的血迹，看得人心惊。
他只是瞥了她一眼，目光便从她身上移开。
“皇后。”
叶梦晚上前，挽住他的手，依靠在他的身上：“陛下，我弄伤了姐姐，你不会生气吧？”
“皇后说的什么话，她本来就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只是不要伤到你自己。”
“陛下待我真好，可是陛下你知道的，我姐姐以前可是想嫁给你的，你说这些话，她会难过的。”
叶梦晚伸手揽住了云慕的脖颈，后者伸手直接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晚儿，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姐姐，否则当年她做出那些事，早就被处死了，不提她了，让人把她带下去，朕看着扫兴。”
听到他唤她的闺名，叶长欢睁开眼睛抬头看过去，他正一脸宠溺地将叶梦晚抱在怀中，要往内殿走去。
叶长欢脸色苍白，手指往他们的方向动了动： “云慕。”
听到她嘶哑的声音，云慕回头看她，之前宠溺的目光瞬息消失殆尽，狭长的凤眸溢着冷漠。
“叶长欢，谁准你直呼朕的名字的，爬出去，别脏了皇后的凤仪殿！”
叶长欢看着他，叶梦晚在他的怀里笑着：“姐姐，妹妹还有事要和陛下做，姐姐站不起来的话，就听陛下的话，爬出去好了。”
她眼前一切有些看不清，只是能看到那两个人影从她眼前消失，连脚步声与娇笑声都离她越来越远。
叶长欢的腿被鞭打过，她想从地上站起来，身子一歪，她又狠狠摔倒在地上。
等她一点点爬到门口时，凤仪殿的地板上已染了一路的血。
明明是很短的路，却像是用尽她毕生的力气。
她好像还能听到他们谈笑风生，她对他所残留的最后那点喜欢，好像也保不住了。
她趴在殿门那里，微微抬头看向天空，只是眼前景色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再也没有力气往前爬一步。
好累……
“将军！”
她在恍惚之中听见有人叫她，却再也睁不开眼，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
叶长欢再次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在哪里，应该是晚上，房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而他的声音却在黑暗中响起。
“叶长欢，你就连这么一点疼痛都受不了了吗？朕还以为你当将军当久了，连疼痛是什么都忘了呢，可惜朕高估了你，你竟然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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