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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你没有错吗?”
我说:“我有什么错。”
她歪着头盯着我,眼神中地偏执是锐刺一点一点靠近我。
“你没有错吧?”
她继续向前,差一点,只差一点点。我坚硬的外壳终于还是抵挡住了,那外壳是时间?是遗忘?我分不清。
热烈的光晕一圈一圈,我的眼睛在光晕里,记忆被切割成碎片,一片一片,在遥远的地方,我瞪红眼睛也拼凑不完整。
“都是玫瑰的错,都是它的错。”
我看见一株小草伸进椅子缝隙执拗地仰着头看着我。
它是她,或者是我?
“它有什么可稀奇的,它能像我一样钻进椅子的缝隙中吗?它不能,它有什么可神气的。它身上有刺,只因为它有艳丽的花朵,就受到了人类细心呵护,就被世界上所有青睐。人类冒着被刺伤的风险触摸它,靠近它,亲吻它。它是爱的表达,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凭什么我只能是配角,凭什么我是被扯掉扔在一边的那一个,凭什么我要在人类的脚掌下、屁股下。凭什么它得到的是爱,而我得到的时常是镰刀。”
我歪着头眯起了眼睛,嘴角的弧度瞬间拉平,我直起身子,记忆的碎片在它头顶或者在我眯起的眼眸中,一片一片,慢慢悠悠,拼凑出清晰而完整的画面。
她说,“以后我们就是同桌了。”
“哎哎,你是从哪个学校转来了的?为什么转到我们学校?”
那个我很熟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如此热切。手掌拍在她肩上,如此亲昵。我如此喜欢这个声音。如此讨厌这个声音。讨厌他的热烈;讨厌他截断我的回答和寒暄;讨厌他的亲近没有给予我一点,或者不属于我一个人。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倔强地一点点直起身子,没有去看他,也没有再看她。我知道她很漂亮,为何她这么漂亮。他那么热烈或许因为她漂亮。
倔强的自尊心在我毫无察觉之时也慢慢直起身子,微微探出了头,长出了嫩芽。我整个身体僵硬,不知道那长出的嫩芽已经变了质。
她们围在一旁,白色的唾液在蓝色的透明水杯中一点点融化,和水不分你好,毫无痕迹。也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融化,同样毫无痕迹。
她白皙修长的指节轻轻地握住杯子,仰起脖子,好看的下颌线、修长的脖颈,一点一点滑动。白色的唾液狡猾地混进微甜的白开水中进入她的口腔,像坐滑滑梯一样轻松地滑下食道到达胃。胃壁是温床,它舒服地躺在里面,肆意地在里面晃荡、破坏。它是恶魔,在她胃中仰着头。它在骄傲、在炫耀、在腐烂,发出恶臭的味道。食道分不清它,胃分不清它。她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闻不到。只有我看到、闻到、感受到。我的胃剧烈地痉挛。我捂着嘴巴,奋力跑向厕所。胃里的东西不打招呼全部涌了出来。它也出来了,在我的胃内容物中,伴随着恶臭。我不再恶心、呕吐。我的心也坦然而安静。我体面地看着她。
她问:“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了。全都从我的嘴巴里出来了。”
她们走过她旁边,规规整整躺在课桌上的语文作业本跌落在地。是作业本慌乱了。或者她们只是不小心。她们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走过她,忽略她疑惑或埋怨的眼神。她皱着眉头弓下腰。校服或许小了,轻易地坦露出她白色的腰,腰椎一节一节凸起,像快被折断。我轻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在她的腰上。她的腰细得像树枝,像玫瑰花的茎。没有刺,光滑白皙。只要我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像折断树枝一样折断她,轻而易举。我想,她们或许也想这样。心里有个什么东西欣喜若狂。
她直起身子,白色的皮肤收进校服,校服冰冰凉凉地弹开我的手。语文作业本在课桌上露出乖巧的脸,她微笑地看着我。我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头,想在她已有痕迹的脖颈上再添一笔,或者放在她笑起来皱起的酒窝上,又或者是她弯着春水的眼眸中。
她又转过身去了。他们聊鞋、聊动漫、聊小说,聊假期的旅行计划。我的耳朵长了茧,轻轻磨蹭柔软的内心。五十个英语单词今天一定要背完。我的成绩要比他们都好。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书本不小心砸在课桌上,课桌好像被砸出了坑,它在摇晃,在愤怒、在抗议。只有他们好专注,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中,好像全世界只有他们自己。
“让开,我要出去。”
他们终于安静了,课桌也安静了,全世界都安静了。不过时间好短暂,短暂到那个声音的余味好像还在不远处飘荡。他们不管不顾,你一言我一语地撕扯我的内心。
她戴了口罩和帽子。老师说,上课请把帽子取下来。浓密好看的眉毛开岔了,流出红色的血流,它藏在白皙的皮肤下,欲汇聚成汪洋大海,或者聚沙成石、成山。右边嘴角微微翘起,一副美丽的画被扯变了型。
她不再转身,一直在写,在读,不和他说一句话。身后背书的声音盖过她。绿色的叶片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她爸爸行贿被抓了。”
“她是那个学校那个班的,听说和一个头发红红的男生谈恋爱还被老师发现了。”
“听说了吗?她和她男朋友睡了。”
“听说还打过胎。”
语言像被撕碎的作业本,一小片一小片满天乱飞。
那白花花的纸片落在她的头上,像雪。她漂亮的长发变白了。不知从哪里射出一道阳光,射进我的心里。她漂亮得无法形容,我第一次舒畅地觉得。
她在纷纷乱乱中声嘶力竭,“没有,没有,只是协助调查。我们只是好朋友。”
或许是头上的冰雪太过厚重,盖住了声音,我听不到,她们听不到。没有人听到。她跪在雪地里的样子,我见犹怜、妩媚动人。是一副艺术画。她扬起的嘴角垂了下来,那支撑着整个身体的腰肢已经被折断。当然人在欣赏艺术品的时候是不用在乎细节的,只要整体美就够了。我和她们都不是专业鉴赏艺术品的。
于我而言更是不用知道阳光来自何处,我只要它,有它就好。
走出校园,黑色沉沉地压向我。我被黑夜拉扯地瑟瑟发抖,保持平静后才发现拉扯和颤抖其实是来自她。她的眼睛越来越大,带着惊恐和祈求。她说,“我们一起走吧。”我的手在她的掌中一点一点团起来,像她的手掌带着尖锐的刺,我只是害怕被刺伤。“我们不顺路。”我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心脏坠在半空中。
她被逼到角落。五个人是一堵墙,很坚硬,她无法抵抗。她们的一拳一脚是画笔,重新涂鸦着美丽的画。她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温柔的刺毫无抵抗作用。一朵娇艳的玫瑰被扯掉花瓣七零八落。我的心脏随着她们手中的画笔忽上忽下。最终被什么东西压进黑暗之中。她是被扯断翅膀的小鸟,我没有力气,也没有能力载她一程,只能绕她一圈后飞走。我越飞越高,在庞大的空中忘记了那只受过伤、美丽的小鸟。
世界和天空都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那一天我又遇到了她。她重新长出漂亮的羽毛。花瓣一片一片,也规列完整。她好像更漂亮了。她终于长出了坚硬的刺,她告诉我,那美丽的羽毛下和娇艳的花瓣里有一条深深的疤痕,抹不掉,永远都抹不掉了。她坚硬的刺在坚定、反复地刺穿我的内心。我在时光的隧道中一直向前走,忽略了那变质的东西原来叫嫉妒,它发芽、成长。在她亮出伤疤的时刻我回头张望,原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成为旁观者的那一刻嫉妒的嫩芽早已长成参天大树。飞得很高很远的我被重重扯下,直视着被她鲜血浇灌成长的大树。树叶鲜红,我的眼泪也无法使它褪色;树枝如此锐利,一下一下地捅着我的心。我痛苦不堪,像很久很久以前的她。
原来那幅美丽、精致的画我确实间接添了一笔,或深或浅。只是为了改变她。
“都是玫瑰的错。”
“玫瑰有什么错?”
内心被无限撕扯。
我轻轻抚摸着那株小草,看向天空,看向过往,看向从前的我自己。
“虽然你们生活在一片土地上,但你们种族不一样。虽然你们平时看起来没那么重要,但这一眼望到头绿茵茵的草坪都是你们。还有专门的人类给你们浇水,这些就说明人类很需要你们,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而且你们的生命力还很顽强,有一个伟大的诗人写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是赞美你们的。所以,不能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你不能说它用自己美丽的资本诱惑人类。美丽没有错。”
她没有错,错的是扯掉花瓣的她们,和远远观望着这一切的我。
我是倔强的小草,她是漂亮的玫瑰。
我们不同。
我是灰色羽毛的普通小鸟,她是有着五颜六色羽毛的小鸟。她可以飞得很高很高,我也可以飞得很高很高。
我们都一样。
我轻轻拉出伸进椅子缝隙中的小草,那是我成长中伸向狭窄黑暗缝隙的枝干。太久太久了,枝干已经被压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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