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轻微的沉闷声从门口传来，郝云鹰眉头一皱。他看一眼罗云雷，又朝大班桌瞟一眼。罗云雷明白郝云鹰的意思，桌子上的那堆黄金，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看见。于是，他向门口走过去。
罗云雷把门打开一条缝，警惕地看向外面。原来是食堂的管理员老路端着托盘，带着一个人来送吃的。罗云雷对他说：“老路，把东西放地上，你们先下去。”待他们离开后，罗云雷才朝里面的孙林寒招招手：“大郎，过来帮下忙。”两个人把地上的托盘端起，进门后孙林寒的腿朝后一勾，“嘭”的一声关上门。
罗云雷把托盘里的七只瓷钵，逐一移到大班桌上。他一面揭开盖子一面说：“郝董，按照你的意思简单吃点。”
郝云鹰“呵呵”地笑着说：“闻到香味就知道是大片牛肉粉。”走到桌边一看又乐了，他用手指隔空点了点罗云雷说道：“还加了煎鸡蛋。云雷啊，我这一点小小的喜好你还记得，不容易啊。”
“郝董，你宁愿三天不喝酒，每天也少不了这个，就像烟不离手一样。”罗云雷也乐呵呵地打趣他。“是啊，年轻的时候因为穷，就馋这一口。每次领到工钱，都要去那个粉面馆，满屋子的香味让我咽口水。”
郝云鹰接着说：“老二老三，尝一尝，看看有没有当年打土方那个味道。”说着，他走回自己的座椅。
万洋龙把脸凑近瓷钵，鼻子吸一口钵子里飘出来的味道，回味地说道：“虽然也是牛骨头熬的汤，但是总觉得没有那个时候的浓稠，油花也没有那么清亮。”万洋龙抬起头，一面说一面摇头。
贺山虎接着说：“当年一碗葱花牛肉粉下肚，那种感觉叫什么来着？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嘴巴里辣飕飕的，鼻尖冒汗额头冒汗浑身冒汗，连头发上面都是热气腾腾的。现在的食材比过去好多了，可是他们就做不出当年的味道来。”
郝云鹰哑然失笑地说道：“所以，朱元璋做了皇帝，却再也吃不到落魄时的翡翠白玉汤了。”
开吃之前，郝云鹰的眼睛转向顾津哲，关切地说道：“小兄弟，你从昨晚上开始就没休息过，现在将就吃的。明天，让他们陪你多喝几杯。”然后，他又叮嘱罗云雷和孙林寒：“等一下我和老二老三回市里，明天你们让弟兄们多陪陪小兄弟。”
众人放下碗筷之后，罗云雷招呼一声殷长发，对他说：“小六，顾老弟累了，我们送他去宿舍。”然后罗云雷向郝云鹰告辞，带着顾津哲和殷长发先行离开。郝云鹰心知肚明，罗云雷为了给他们留下收拾黄金的时间，才提前将顾津哲和殷长发支走。
顾津哲才走两步就止了步，他开口说道：“罗矿长，我忘了东西。”然后转身走到大班桌前，朝郝云鹰等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董事长，我拿充电器。”之后他从双肩包的小兜袋里，把充电器取出来。然后转过身，重新向门口走去。
下到四楼，罗云雷替顾津哲开了房间门，边递钥匙给边说：“你早点休息，我们的宿舍都在这层楼。”
顾津哲朝罗云雷和殷长发点头道：“辛苦你们了，明天见。”待他们都进了自己的宿舍，顾津哲才轻轻的合上门。这是一个带有卫生间的小单间，过了进门处的卫生间，房子的左侧是一个靠墙的衣柜，双人床紧挨着右边的墙角。窗户下有一张小方桌，两条木质方凳分布在方桌两边。
坐在窗前，顾津哲的眼睛朝外看去。山里的夜色黑得浓厚，围墙外面的夜空黑影重重，白天层次分明的山林，此刻被黑魆魆的屏障阻隔。
墙院中，稀稀拉拉地亮起几盏灯，昏黄的光线让夜色变得更加浓密。窗外麻栎树粗壮的枝桠触手可及，微风在轻摇树叶的同时，也送来了林间轻微的蛙鸣，这若有若无的叫声，让静谧的夏夜变得越发孤寂。
省城华阳市的夜晚是奥热的，省公安厅厅长的办公室透出灯光。汤铁城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省厅刑侦总队长成敬业和他隔桌而坐。下班之后在厅里的食堂吃了点东西，他们就在办公室等待顾津哲的消息。
傍晚时分，让汤铁城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孙朝龙报告，顾津哲的父亲受到儿子被通缉的刺激，冠心病复发住院，医生诊断为急性左心衰，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汤铁城迅速地联系到省人民医院心血管外科主任罗明峰教授，明天下午去赤霞市给小顾的父亲做手术。
打完电话，汤铁城心事重重地把听筒搁回座机的叉簧。坐回木椅，他的胳膊肘抵住扶手，手指弯曲着在眉宇间揉动。等待的时间特别难熬，成敬业有些担心地问道：“厅长，顾津哲的情况不明，不知道和郝云鹰的人接上头没有？也不知道搜山的警察在狮祖山发现了他的踪迹没有？”
“怎么，着急啦？”汤铁城回答说：“史邦柱到现在还没来电话，说明顾津哲一直处在赤霞市警察的搜捕范围之外。我已经给史邦柱说了，如果查明了情况，立即向我报告。小顾这小子，速度很快嘛。”汤铁城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赏识。
“厅长批评得是，我有点着相了。”成敬业边说边给汤铁城的茶杯续上水，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笃笃笃”的敲门声不快不慢，频次恰到好处。然后，门外传来洪亮的声音：“报告。”
听到声音，汤铁城就知道是谁。他对着门口说道：“小赵进来。”
赵向旌出现在虚掩的门口，他快走几步站在办公桌前，惊喜地说道：“厅长、总队长，接收到5016视频情报。”说完，赵向旌把手里的平板电脑放在办公桌上。
汤铁城有些急切地问他：“什么内容？你先说说。”
赵向旌回答道： “从他和对方接上头到献出黄金的全过程，5016现在是万山煤矿的矿长助理。”接着，赵向旌问道：“是否需要与他联系，请厅长指示。”
汤铁城沉吟着说：“暂时不要启动密语，5016知道该怎么做。”汤铁城满脸严肃地说：“按照保密原则配备骨干力量，二十四小时守候。有任何动静，随时报告。”
“是，我马上布置。”说完，赵向旌肃然领命而去。
赵向旌走后，汤铁城端起手边的茶杯。茶水虽然还冒着缕缕热气，但温度正好。喝了口水，汤铁城对成敬业说道：“走，去沙发那边看视频。”看完了视频，汤铁城眉头紧锁沉默不语。少顷他问成敬业：“你有什么看法？”
成敬业回答说：“绑架村民、故意纵火，性质很恶劣，罪行很严重。”
“是啊，形势严峻啊。”汤铁城叹口气，愤慨地说道：“这个长背乡难道是法外之地吗？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沙冲坳这么多村民失踪了，乡里的派出所不知道？武川县的公安局不知道？赤霞市的公安局不知道？他史邦柱是干什么的！”
“厅长，”成敬业想了想说道：“这些年赤霞市的乱子不少，我建议动一动赤霞市的公安局的班子。”
“是得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心里有个初步的想法，拔掉万山集团后，让成敬业担任赤霞市的公安局长，顾津哲去市局刑警队。让他在基层积累经验，慢慢地成长起来。但现在不是实施的时候，汤铁城点头之后说道：“老成，谈一谈现在怎么办吧。”
成敬业准备说话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敲响，推门进来的赵向旌报告：“厅长，刚才收到5016的密语。”说完，他将手中的文件夹双手递给汤铁城。
汤铁城打开文件夹，里面一张4A的专用文笺上写着：“空旷处，风筝挂在树上。拴上线，风筝就能落地。”合上文件夹，汤铁城吩咐赵向旌：“让他放心，所有的风筝都会落地。你先下去吧。”
“等等。”赵向旌还没走两步，汤铁城又叫住他，赵向旌连忙止住脚步。汤铁城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站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赵向旌身边才对他说：“让5016注意安全，停止密语呼叫。”
“是。我马上按照您的指令发出密语。”给厅长敬个礼，赵向旌转过身走出去。
“厅长，小顾不错。身处险境，还能考虑后续工作。”成敬业由衷地说道：“把万山集团比作风筝，把受害人比作线恰如其分。只要从受害人那里找到证据，就相当于把风筝拴上线，案子就可以落地了。”
“有胆有识，小顾是棵好苗子。”汤铁城赞同地说：“但愿这次能够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赤霞市的治安到了该彻底整顿的时候了。”踱着步，汤铁城不疾不徐地走向沙发，坐下后他询问成敬业：“你觉得成立专案组怎么样？”
“完全可以，这是一个系列案。”成敬业回答道：“沙冲坳的绑架纵火，可以作为第一个案子，派专人侦查。以后随着小顾提供的案源增加，我们再有针对性地设立专案小组。”
“那行，今天就成立专案组。”汤铁城接过话题说道：“专案组的名字就用小顾的代号。”
“5016专案组，”成敬业点头同意：“可以，这个名字好。”
“第一专案小组的任务很重，得兵分三路。”汤铁城说道：“沙冲坳这个第一专案小组的人要选好，这是第一炮得打响打准。”
成敬业提议说：“厅长，我看交给总队的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比较合适。”
汤铁城同意地说道：“我看行，打击黑恶势力团伙犯罪维护社会安宁是他们的职责。”
成敬业接着说：“伍国强这个支队，对于侦办有组织犯罪的重大案件，有丰富的经验。”
“5016专案交给他们，一定会有满意的结果。”汤铁城肯定地说，然后他转了一个角度说：“就凭沙冲坳绑架纵火这一关案子，不足以扳倒郝云鹰。这只是小顾获取的第一条线索，所以他的身份现在还不能公开，以后的案源也得保密。你觉得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这不是相信不相信谁的问题，这是隐秘战线的原则。”成敬业回答道：“因为随着小顾不断掌握的线索，我们得增加相应的专案小组。郝云鹰的渗透力很强，办案的人越多泄密的几率越大，如果小顾的身份暴露，郝云鹰绝对会对他痛下杀手。我同意你的决定，小顾的身份暂时不宜在专案组公开。”
“好，就这么定了。”汤铁城说道：“你让小赵隐去小顾和那个太保，剪辑一份配有旁白的视频送来。我给伍国强打电话，让他现在过来。”汤铁城口里说的这个伍国强，是清泰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的支队长。
没隔多久，伍国强赶到了厅长办公室。看完了视频，伍国强冷静地说：“厅长、成总，这个案子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汤铁城饶有兴趣地说道：“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伍国强的烟瘾挺大，他给汤铁城和成敬业递了烟之后说道：“只要找到沙冲坳这三个人，锁定证据就可以结案。这个挺容易的，难点在于赤霞市这个万山集团，从一开始的街头斗殴抢地盘到现在这种规模，已经存在了三十年。这期间躲过了许多次打击，这个郝云鹰不简单，树大根深吶。”
“你分析得对，你的担心也有道理。”汤铁城赞同地说：“沙冲坳的案子，哪怕是有证据是郝云鹰做的，他也有办法让手下顶罪，他本人则继续逍遥法外。国强啊，你还得担心郝云鹰的案子捅开后，有人会施加压力。”
“厅长，这个心理准备我有。”伍国强眼神明净地说道：“我是担心你压力太大，因为我是具体办案的，说情的人只会来找你。”
“这是个绕不开的问题，也是一个严峻的课题。”汤铁城点燃了烟，边思索边接着往下说：“在某些地方，社会为什么混乱？民众为什么害怕？团伙为什么横行霸道？除了黑恶势力的凶狠残忍之外，还与我们的部分官员变成了他们的保护伞有关。”
伍国强深有感触地说：“我们之前侦查的大案，基本上背后都有保护伞。”
“痛心呀。”汤铁城叹口气说：“这些人手中的权力非同小可，轻则可以让人丧失自由，重则有可能剥夺生命。黑恶势力为什么要通过各种途径和官员搭上线，就是瞄上了他们手中的权力。他们被金钱美色侵蚀和腐化之后，给了黑恶势力丰厚的回报——可以逃脱打击、可以招揽工程、可以独霸市场。总之，在民众眼里的种种不可能，都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交易筹码。”
尽管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汤铁城还是觉得憋闷，推开窗户后他继续说：“现在社会上有一种责难，说民众惧怕黑恶势力，不敢反抗不敢和他们针锋相对。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你们想一想，生活在黑恶势力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环境下，因为恐惧遭受灾祸，民众能不噤若寒蝉忍气吞声吗？说这种话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正视黑恶势力之所以存在，之所以猖獗的真正原因呢？”
成敬业接着汤铁城的话说道：“相互关联的利益纠葛，让保护伞和黑恶势力关系亲密无间。在私利面前，国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仿佛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们身上已经找不到一点共产党人的气息，在社会上与民众中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耸人听闻啊，同志们。”汤铁城的拳头在窗台上重重地擂了一下，沉痛地说道：“比如说赤霞市这么多年发生了不少案件，可是迄今为止警方抓捕了几人?法庭又审判了几人?请问，当黑恶势力与执法部门的某些人勾肩搭背时，民众会不会他们滥用职权徇私枉法? 民众的头脑中会不会装满对政府对警方的误解？”
伍国强坚定地说：“厅长，我们专案组一定对他们进行深入的侦查，掌握确凿的证据，把案犯送上法庭。”接着他又说了具体的布置：“我马上召集人员安排任务：第一路去铁江省白电市寻找沙兴旺，第二路去塔桥省五欣市寻找沙富贵，第三路去羊金省小井市寻找沙长久。”
“万山集团是个系列案，以后还有新的线索，我们要把每个单独的案子都办成铁案。”汤铁城返回沙发，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他对伍国强说道：“我们要按照中央部署的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的要求，从根子上摧毁这股黑恶势力。迅速为人民群众打出一片净土，还给他们一片蓝蓝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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