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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裹着薄荷香皂味外套的故事

一个裹着薄荷香皂味外套的故事

作者: Petrichorain | 来源:发表于2020-05-09 11:32 被阅读0次

    这是一个发生在校园里,为期一年半,横跨两个国度,最后以一个长达五秒的拥抱作为句号的初恋。开始的那一天艳阳高照,结束的那一日漫天大雪。

    2018年11月X日

    早晨九点多,我迷糊中听到轻柔的敲门声,披了件衬衣匆匆下床,踩上冰冷的地板哆嗦着打开了W207的门。他抱着打印机,胳膊上挂着几个超市塑料袋,里头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

    我顿了一下,侧身让他进来。

    “我来还东西了。”他平静地注视着我,“你这有什么是我要拿走的?”我指了一下地上的纸箱子,里面都是过去两个月来他放在我宿舍的东西:任天堂游戏机,几根数据线,beats耳机和一个手柄。昨晚决定分手后,我翻遍了整个房间才找到这些。我没有囤塑料袋的习惯,便只好拿了个搬家时用的纸箱子装着。灰白色的数据线和游戏机零散地躺在硕大的箱子里,和他拿来的大包小包形成了鲜明对比。

    果然,他看了一下地板上的箱子笑了:“还是你的东西多,不过我都给你拿过来了。检查一下还有什么缺的我都给你送过来。”

    我刚睡醒还肿着脸,一点也不想与他多周旋,匆匆扫了眼就表示满意。他点了点头,审视般地扫过我的床,书桌和衣柜,最终也没与我对视,抱起箱子拉开门打算出去。

    我鼻腔发酸,忍了两秒道:“最后抱一下吧,以后还是朋友吗?”

    他转过身来与我拥抱,右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当然。”

    我侧过脸回搂住他,熟悉的香皂味混杂着一如既往的薄荷气息。

    人走后,我开始翻看袋子里的物件,有个盒子里塞着一条玻璃星球挂件的项链,那是他送我的第一个礼物。

    “你别嫌这球重,它里面有两个小星球呢。应该是一个行星一个恒星吧,但那不重要,也看不出来谁大谁小,谁围着谁转……总之他俩是互相吸引的。你看!里面白色的线是运行轨道,是不是很精美?”我耳边恍若能听到他的碎碎念。

    这颗普普通通的玻璃星球,在加国雪雾弥漫的晨色里闪闪发光。 

    2017年5月X日

    我是一个没有日期仪式感的人。因此我最多能记得年月,但回忆具体天数就很困难。C有时会在微信质问我:“今天不是在一起XXX天吗,咱怎么又没有活动?”每当这时,我才会心虚地掏出手机备忘录,记下每一个纪念日,然后在下一次清手机内存时再忘掉这回事。

    C是我的初恋,我的高中和大学同学,朋友,大一同楼层的室友,我的前任。

    五月份这个日期不是我和C的第一次见面,而是我试着去了解他的日子。五一放假的那三天,原高中组织了去长沙的研学游,我和C分到了一组。三天一晃而过,在每日形影不离的行程中我们聊了很多,返程时C和其他组员发生了不愉快。我作为队长心有愧疚,和C打了通长达一小时的语音通话互诉衷肠。再后来,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C给我发的消息。我们在微信上聊得不亦乐乎,从人际到家庭,从学术到未来规划,从政治到历史。C是天马行空的水瓶座,我是不怎么像处女座的处女座。

    “你是不是喜欢我?”某一日在食堂打饭时,C正好排在我后面。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我憋了又憋,还是问了出来。

    他显然诧异极了,飞快地看我一眼,端着餐盘落了座,开始和周围人攀谈。

    半夜我窝在被子里看小说,收到一条微信提示音消息:……我很意外,没想到你会先说出来。

    过了几秒又是一条:但我真的喜欢你。

    之后便是源源不断的消息:……我这个人性格有问题,我从小都没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我其实很怕,以后你要是跟我分手了……我会崩溃吧。

    我只回了他一句:我永远不会主动和你提分手,我保证。

    2018年2月X日

    这一天,我俩所在的南方城市下起了大雪。学校停课,C的爸爸开车来接他回家,顺便把我也捎上了。我坐在车后排,听着C和他爸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父子俩关系并不亲近,C从来不主动提起话题,只以最简洁的语言回复。

    路上他父亲建议我们找个商场逛逛,晚上他和C的妈妈要工作都不回家吃饭。我嘴上应好,内心却很漠然。我知道每天晚上C都是一个人在家,甚至某一年的春节也是如此,他其实早就习惯了。他的父母大抵上也习惯了,只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解释一下。

    下车时C的父亲嘱咐他好好照顾我,当着我的面给C转了钱,说是带我吃点好的。我其实很不耐烦,但还是郑重地跟叔叔道谢。黑色的SUV驶入大雪后,C自然地牵起我的手走向电影院。

    我喜欢看电影多于电视剧。电影更有质感,内容更精简,画面更有冲击力。十次约会中有六七次我都会提出要看电影,C鲜少反对,我便也当他喜欢。电影结束后我们去吃了C最心水的日料,我边吃边跟C讨论电影情节,拍摄手法和演员。C偶尔会发表一下不同的看法,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言不发听着。

    出商场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大雪封城,寸步难行,公交系统完全瘫痪。C看着某打车APP上30元的起步价皱眉,十分钟过去了,没有人接单。我羽绒服下面穿着裙子,此刻腿冻得微微发麻。

    在这个没有地铁的城市,灯火通明的夜晚在冰雪浓雾下显现出赛博朋克的科幻质感。我看着难得空荡的马路,大手一挥:“别打车了,我们走回去!”

    于是这一晚,C开着步行导航在马路牙子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我在后面一两米的地方跟着他。雪渐渐停了,我走着走着身体开始暖和,卸下围巾挂在C脖子上,在他冻红的脸上亲了一口。

    高二到高三的这一年里,C和我吵过一次架,那一次他提出了要分手。

    那是在教室外的过道里,午休时间人流量稀少。我看着走廊玻璃窗中反射出面目狰狞的两个人,紧绷的神经突然松懈下来。我真的了解他吗?我不确定。

    2018年5月30日

    这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们高中毕业了。

    毕业典礼那一天,我化了全妆,穿着高跟鞋在台上做毕业演讲。也许我平时很少化妆,他一直看着我微笑。演讲完毕我从校长手里接过花束鞠躬,从侧面下台阶。

    班主任和其他同学起哄似的让他来扶我,C似乎有点窘迫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过来朝我伸出了手。我搭上他的那一刻,周围有一些小幅度的惊叹声。每个人都在笑着,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祝福我们,我只知道他们看到了想在毕业时看到的画面。

    6月30日,我坐上了飞往大西洋彼岸的飞机,开启了大学生活。

    8月X日,我在大学门口的巴士上,见到了拖着两个行李箱的他。

    两月过去,当穿着灰色帽衫的C出现在我的视野时,并没有发生我想象中情侣见面场景。C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再加上三四个小时的大巴早已精疲力尽,竟然只跟我打了个招呼便没有再说什么。我接过他一只行李箱引导他找房间。北美大学宿舍楼里男女不分层,且都是单间。我和他申请到了同楼层,他在东边,我在西边。帮他安置好床铺后,C终于有精力回头看我一眼,他轻轻抱住我,在耳边说了一句很想你。我看到他眼底的青色和下巴上冒出的胡渣,鼻翼间又是淡淡的薄荷气味,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2018年9月X日

    九月第一周是新生欢迎周。我们学校和北美多数大学的传统一样,新生入校蹦迪一周。

    每年这时学校会斥巨资在校区后方的小山坡草坪上举办一场盛大的草坪音乐节,请一些本地小有名气的歌手和DJ坐镇,每天从下午五点嗨到半夜两点,日日锣鼓喧天。大学校园文化和高中天差地别,穿着性感的欧美女生随处可见,她们会热情地邀请你参加各种小聚会,拉着你的手在草坪上又蹦又跳。我鲜少拒绝美女的邀请,顶多只会在威士忌酒瓶怼到我脸上时才抱歉说一句我还没成年。

    这种热闹时候,C宁可一个人在几平米的单人宿舍里打游戏也不愿意下楼,更不愿意给我好脸色。问过他好几次要不要跟我一起,但都被拒绝了。有一次晚上八点,我刚化好妆穿好衣服准备出门,就见到C站在房门口皱着眉头:“为什么你现在会想出去蹦迪?我觉得你变了。”

    我强行压制住骂脏话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十点之前我就会回来,都是熟悉的朋友又大部分是中国人,你真不想去体验一下?”

    C突然抬手摸了一下我黄色的发尾,讥笑着看了我一眼:“还是不了吧,你又不会让我跟美女玩。”说罢转头回了自己房间。霎那间我突然心慌了一下,不是因为两人日益平淡的关系,而是我竟然隐隐觉得,C似乎一点儿也不了解我。

    无论蹦迪,社交还是烫发,纹身。C永远都在第一时间反驳我的决定,对我提出质疑,却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这么做的原因。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对C来说,成绩优异,温和理智,黑长发乖乖女的刻板印象在他心里竟然比感情和理解更重要。

    我心里有个声音开始叫嚣着想要辩解,我其实一直都没变。无论是乖巧温和,还是强势固执,或是追求新奇,向往独立。每一面都是我。我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我从未在他面前掩饰过分毫。我甚至竭尽所能地分享我的所有,只是他不想去了解,他只愿意看到他想要的我而已。

    2018年11月X日

    我和C有个共同朋友B在邻市,这个周末相约过去看她。B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去找她也是我提出来的,在那之前我跟C确认过两遍,C表示没有问题。然而到了出发的那一天,叫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C的情绪却肉眼可见地变差。我没有太在意,只当他是感冒了身体不舒服。

    出租车后排C在闭目休息,我看着他的侧脸有点担心,便握住了他的手。以往这时候C总会回握住我,但这次没有。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的大小汽车在高速上飞驰而过,我感觉有些透不过气,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尽管手心有两个人的温度,内心煎熬的只有我一个。

    我提前在网上订了间民宿,一张大床房,屋内装修温馨简朴,本该是很适合情侣外出旅游时的住宿选择,谁知道这天傍晚我和C竟然发生了争吵。这是在一起500天来第二次吵架,我又气又怒,夺门而出。

    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城市出了名的治安不好,时不时会有枪击案的新闻出现,我和他都深知这一点。但C没有出来找我,甚至连电话,信息也没有。我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停下脚步,强忍着眼泪给B打了电话,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喝着牛奶等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到底哪里不对。

    B到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脸上一点痕迹也没有。B以为我们是闹别扭没太在意,我心里一团乱,也懒得说给她听。唐人街的夜晚十分繁华热闹,我却一点儿逛街的心情也没有。看着B眉飞色舞地述说着她的学术课题和新环境的人际社交,我突然感到一丝丝迷茫:这一个学期都快过去了,我既没有认真学习,也和暑假认识的朋友渐行渐远,我的精力都放在哪了?

    答案不言而喻,我除了上课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和男朋友待在一起。C对成绩没有什么要求,过了就行,渐渐的我也不愿意花精力刷分。他从不主动和我的朋友圈玩,甚至有点排斥。慢慢的,我也开始疏远朋友们,和C去华人超市采购成了我周末唯一的活动。尽管如此,C和我却在朝夕相处中不断渐行渐远。

    B半年没见我,拉着我聊了好几个小时。她的大学是加国数一数二的高等院校,晚上还要回去继续奋斗学业,我便一个人坐车回去。下车的公交站离民宿有好几百米的步行段,届时已经十点了,C没有发来任何信息。走在黝黑的人行道上心里发怵,偶有夹杂着大麻味和酒精味的大汉从旁边经过,我甚至能感受到他不加掩饰的目光。

    我带着一身寒气进屋,C玩着手机说了一句你回来了,便没有下文。我心里清楚今晚必然是要把话说开的,便匆匆洗了个澡坐在床上看着他。C瞟了我一眼放下手机,好似无奈地叹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问出洗澡时那个想了很久的问题:“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我浑身紧绷着盯向他,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微表情。C垂下眼看着床单沉默了良久,“我也不知道.”他说。

    C表情冷淡,低垂的眼睛下没有任何波澜。我得到了答案,心底一片了然。

    异国他乡的这个夜晚,是我出生以来除了爷爷去世那天,度过的最煎熬的一个晚上。

    “你是想跟我分手么?”凌晨两点,我听着C的咳嗽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就分手吧。”C翻了个身背对我裹了裹被子,没再说过话。

    在一起时是我鼓起勇气捅破了那层纸,没想到结束时的那个勇者竟然还是我。看着他离我半米远的后背,以及脑海中不断闪过的影像片段,我再也忍不了,翻身下床在冰凉的窗户前坐了下来。及地的窗帘完美掩盖住了我的身体和所有的情绪。我哭哭停停,累了就看着窗外的飘雪放空,直到天光微亮。

    第二天一早,车按照预定时间停在门口。我肿着双眼在镜子前贴双眼皮,C从我旁边走过,又是熟悉的薄荷香皂味。

    2019年11月X日

    大二我和另外三个朋友在校外租了房子,室友都是同专业的,关系很好亲如家人。第二年我比大一好学了些,每周和朋友有规律地去健身房,房子里每天都有说有笑好不热闹。我和室友W,一个加国华裔男生有相同的晚课,每周三下课后便一起回家。

    11月的加国寒冷刺骨,温度常常低至零下二十几度。下课后两人急慌慌跑到公交站,却发现不大的站台里站满了人,毕竟谁也不愿意在外面吹冷风。W一把把我塞进站台里最后一个位置,自己站在外面挡着寒风跟我聊天。鹅毛大的雪花飘得他满头都是,我一边取笑他像老头子,顺手把我的鸭舌帽扣在他头上。

    W又冷又饿,掏出手机非要点外卖。我是标准的中国胃,翻了半天汉堡炸鸡披萨的菜单表示不想吃,W觉得我在耍他,闹着要我回去做肉酱意面。我自然不乐意,W气得要打我,勾住我的脖子打闹。和C在一起时我其实是完全不会做饭的,好几次去C家里也都是他下厨。大一在学校更是只吃食堂和外卖,奈何大二被迫在外租房生活后竟然无师自通了厨艺技能。

    这时一辆公交车到站,站台里有人要出去,我便让W进来站着。侧身让人时无意间在站台角落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便呆住了。C看样子是在站台里等了好一会儿了,我竟然也没看到。尽管在一个学校里,当时也说了要做朋友这样的话,实则分手后我和C便再没有任何联系了。这是时隔一年后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他。

    我心脏狂跳,倒不是因为还惦记。其实分手半年多后就鲜少想起他了,但突然看到C穿着一如既往的黑色羽绒服,甚至背着我送的双肩包时,还是免不了一阵心悸。场面略有些尴尬,尤其此刻W的手还搁在我脖子上。我和W第一次喝酒时还没看开,心里郁闷极了,威士忌不要命地灌,他扶我的时候自己衣服还遭了殃。W不认识C,因此并不知道旁边的男生就是我吐在他卫衣上的罪魁祸首。

    然而怎么也没料到,C和我竟然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让人不适。

    七八点的晚班车上都是人,我和W先上车找了位置坐下,C停在了W斜前方抓住扶手。他走过时我竟然还闻到了淡淡的薄荷香皂味儿。

    他怎么还用我送的东西?那一小只香水两年了怎么可能还没用完?还是说他又买了一只?他是不是其实还没放下?又或者是我闻错了?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乱想,只好翻看手机强行制止了脑补。强装镇定的下场就是肾上腺素飙升的同时脑子短路,差一点错过站。W拉着我一边跟司机道歉,一边快速拿书包穿过人群。下车时我看向C,发现他也在看着我们。

    他的眼里有探究,有尴尬,甚至有一丝期待,唯独没有留恋和喜悦。

    也许下次见面,应该主动跟他打个招呼吧,我想。

    2020年5月,在那之后我又陆陆续续见过C几次,每次都是擦肩而过。我一次比一次淡定,他甚至有两次主动跟我打了招呼,人看起来比以前活跃多了。

    两年大学生涯一晃而过,我快要大三了。家里四个人,只有室友A这学期找了个女朋友,其他人的感情史自从进入大学以来就一片空白。此时此刻我端着烤鸡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朋友们在客厅嬉戏打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又莫名的喜悦。身在异国他乡,我竟然也感受到了如亲情般的包容理解。

    我衷心地祝福C也能感受到这些美好和温情,在未来的每一天。

    这是我十九年的人生关于爱情全部的回忆,混杂了薄荷香皂,以及两个季节,三个冬夏。

    以前经常会思考人为什么要谈恋爱,如今似乎想清楚了一点。我自认是一个共情能力较强的人,恋爱能使我自己的情感变得完整,从而去回报那些渴望完整的人。

    “何其有幸”,我的初恋,这一段平淡且丰富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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